张子扬和一众警察飞蝗也似的上去搀扶,终究扶不住,唯一能看到的是她胸口插了一把小型匕首。
她是铁了心的去死,刚才环臂抱胸只是伪装,目的是为了在自己心口上插下一刀子。
救护车上的医生护士连忙过来救人,一个中年带眼镜的医生瞄了瞄伤口,冷冷的摇头:
“碰到心脏了,拉不到医院的!”
他明显是领头的了,一说这话,其他人都是麻爪,虽然救护车上各种吸氧机都有,可这不是缺氧的事情。
况且,李佳欣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刀把子,谁也拿不开,明显,她就是要自己控制自己的死亡,不容旁人沾手。
只要她一把刀,人也就没了。
如此刚烈,如此从容,大家都有点镇住了。
“张子扬,世界上真有不落地的鸟吗?”
死亡不远,李佳欣突然看向张子扬,天真的问道,或许是太疼了,或许是对这人间还有留恋,她嘴角只是流血,脸色一里一里的苍白,可眸子却愈发的明净,就连流出的眼泪也琥珀似的透着亮。
“大概……是没有的吧!”
张子扬微微迟疑,还是说了心中真话,所谓无足鸟,想来是一种传说,说是叫声动人,却极为任性,终生追求飞翔和歌声,从不落地,若是累了就睡在风中。
形容如此浪漫,决然便是假的了。
毕竟鸟也是一种动物,总要休息,总要吃喝的。
之所以有这种说法流行,必然是因为电影《阿飞正传》,里面张国荣饰演的阿飞就说了那么一段话,说他自己是一只无足鸟,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死了。
这是电影语言,隐喻的是青春,因为青春就像无足鸟一样,有着被欲望焚炼的痛苦万端的身体,有寂寞如雪,如痴如醉的灵魂,总是奋不顾身,飞蛾扑火,如流星飞坠。
美好,痛苦,无意识,执着……
表达了很多的意象,而当这些近乎荒谬的热情消亡时候,青春也结束了。
也正是青春不可留,电影里阿飞才是那样的迷惘。
显然,李佳欣是把无足鸟理解成了最自由的飞翔,她拘禁别人,因为她也被别人拘禁了好久,伤害了好久。
“哈哈……你也太过无情,太过诚实了,这个时候还说真话,是理工男吧?”
李佳欣苦笑一下,牵动伤口,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只是仍然没有喊一声痛,好像她唯一拥有的也只有这痛苦,谁能抱怨仅有的东西呢?
“并不是……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张子扬觉得和这位无法交流,看了看救护车上的郭晓婷,意识到,如果这时候不问,只怕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了。
“可以,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李佳欣平躺在地上,手指动了动,接着放下,她已经没有那么多力气了,随着血液的流淌,她的生命在逐渐的微弱,可是,另一只手还是死死的抓着刀疤,似乎那里才是她的生命所在。
庞晴天是女孩子,见不得这种场面,潸然落下泪了,她突然理解李佳欣为什么如此坚持。
一个人受尽了打击,屈辱,所以养成了反抗,叛逆精神,所以偏执到只能自己决定自己的死亡。
倔强!
这是庞晴天和李佳欣都有的东西,所以,一个犯人,一个警队副队长才能心灵相通。
听说她有要求,庞晴天恨不得替张子扬答应了,却听见张子扬谨慎道:
“这要看你的要求是什么了,如果伤天害理,违背法律的,恕我爱莫能助!”
李佳欣很可怜,张子扬知道,可是,她也是一个绑架犯,杀人犯,罪犯之心不可测,张子扬可不会轻易的答应什么。
“服气,服气,我本想耍耍你,看来是不成了。
这样吧,我帮我传个话,告诉我弟弟,该报的仇我也报了,让他别再流浪了。
顺便替我给他道歉,我不该骂他懦弱,我不该啊,他不过比我善良而已……唉!
其他的,那也不必多说……”
李佳欣说着说着目中满是后悔之意,眼泪更是肆意的流淌。
临死之际,看来她唯一挂念只有在当流浪汉的弟弟了。
从她的话里可以看出,她和弟弟李广龙肯定有过争执,想来是李广龙无法伤害别人,所以被她骂做懦弱!
都说鸟死哀,人死善,没想到人生尽头,最让悔恨的,竟然是责备弟弟懦弱此事。
张子扬几人不由得动容,她能如此想,说明她本来也天良之人,可惜的是,她后来做的事情,逼死邹静怡,折磨其他人,和魔鬼也无差别。
不由让人叹惋,人生际遇,半点不由人。
“好,我会如实转述!”
张子扬鼻头一酸答应下来,眼见李佳欣眼中光彩有涣散姿态,连忙问道:
“你伤害陈冬梅,邹静怡,我们都清楚原因了,可你为什么绑架郭晓婷?她的父亲和你也有仇吗?”
张子扬心心念念的是这个问题,录像里面具男点名郭海丰,这是最后一个疑点。
或许是听到自己名字,郭晓婷也围了上来,喃喃着:
“你整容了,原来整容了!”
看来她明白自己为什么认不出李佳欣了。
众人默默等着,等待着再听一桩针对李佳欣的伤害,可等了半天,却听李佳欣淡淡的道:
“因为她最像普通人!我羡慕的那种普通人!”
她也是一语惊人了,众人都等着她说冤屈呢,没成想她说了个这,普通人?这是什么鬼道理?
不等众人问询,她已经解释起来:
“遭难之后,我仔细的想过,怎么才能在这个世界清清白白又有尊严的活着,想来想去,烦恼的很。
若是身份太低了,便会被人糟践,那自然苦不堪言。
可若是高了,必然要去糟践别人,手上要脏,心里也要脏,不做亏心事,做不得人上人!
后来我去孟州踩点,远远地看到郭晓婷,她的脸上没有欺负别人的傲气也没有被别人欺负的窝囊气。
你们是警察可能不懂,我的身边,要么是傲气,要么是窝囊气,没有一个正常人。
郭晓婷可以说是我看到的第一个普通人,正常人,似乎没人糟践她,她也不需要昧着良心去害人。
我一打听,和她父亲有关,他父亲虽然没有权势,却是不可或缺的技术专家,这种人哪里都缺少不得。
多好啊,不欺负人,也不被别人欺负!”
李佳欣说的认真,可张子扬一行人都懵着呢,她伤害郭晓婷竟然是因为这么无迹可寻的缘故。
可是仔细想想,在这个社会,要想清白有尊严的活着,不被人践踏,同时又不践踏别人……几乎不可能!
固然,有这种人存在,可微乎其微。
因为如今竞争极度激烈,资本扩张也好,各种争权夺利也好,压榨被压榨,践踏,被践踏,这几乎是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的戏码。
李佳欣向往的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可不说别的,光是一个简单的尊严社会就可说任重道远。
毕竟发展中国家,一个很大的竞争优势就是人们不太讲究尊严这些精细的东西。
“既然你羡慕她,干嘛要伤害她?”
张子扬不愿意想太多,有些事情他也无能为力,他的任务是破案,还是专注在破案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