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大概度过了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仅次于幼小无知的日子里,懵懂间明白自己失恋的那一晚。

结论就是,头子把人送进了医院。

对方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那样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的状态,一时半刻也没办法从医院里出来了。

一时半刻无法出来的这一点,头子也一样。

不晓得是周边住户还是大楼管理员报警的缘故,在我急急忙忙打算阻止头子的时候,警笛声就已经响起。幸好因为这样,才没有让头子铸成大错。回想起当时的情境,杀红眼的头子宛如凶神恶煞,跟戏剧里的山贼相比,着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我的联络下,知道了这件事情的郁砚立刻中断研修行程,连忙赶回来。等到我们会合,警方的调查也告一段落之后,已经是深夜了。

我蹲坐在派出所外,将脸埋在双膝之间。

不久,从室内走出来的郁砚凑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脑袋。

「真会给人添麻烦啊,我家老公。」

「……不对。都是我的错。」

「你没事就好。」

我抬起头问:「头子他……会怎么样啊?」

「不知道。总之今晚是没办法回家了。」

郁砚从口袋里掏出香菸,叼在嘴上。

「留校察看啦。」

暗夜之中亮起一点火花。郁砚点燃香菸,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有点惊讶却又不太惊讶:「你也抽菸啊?」

「其实很久没抽了。」

也是。相处这段时日来,我从没看过她抽菸。

「我啊,只有在他不能抽菸的时候,才会帮他抽一下。」

我不禁笑了。

虽然虚弱无力,但我还是笑了。

「哈哈……什么东西啊……」

「没办法,我能帮他的事情不多啊。」

几次烟雾的吞吐之后,郁砚在我旁边蹲了下来。

「详细的事情我没有很清楚,我只知道,以前他的家人曾经遇过类似的事情……被跟踪,还有恶意的骚扰。因为那些事情,让他的家里发生了不少问题。」

「他之所以给我那些建议……」

是身为过来人的经验谈吗?

「正是因为经歷过同样的事情,他才更不能原谅那些人吧。」

橙色的火光在夜色之中微微摇曳,留下了些许残像。

为什么这个人,能做到这种地步呢?

我越来越搞不懂了。

「之前我问他为什么跟你结婚,你知道他回我什么吗?说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啊……」

「你觉得有可能吗?一时兴起就结婚……」

「以他来说,一时兴起大概是真心话吧。」

「是吗?」

「毕竟那个木头人,老实得不像话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喔……他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郁砚苦笑。

「他明明可以说谎,也可以随便掰一个像样的理由——反正我也不会故意去拆穿他。但是,他选择老实地把那一晚,在那间酒吧最真实的想法和心情说出来。我相信那天晚上的那个瞬间,他真的是一时兴起才点头答应的。」

我没有回应。

我甚至感到不解。

「一时兴起这个答案很莫名其妙,说出来应该没几个人会接受吧。可是啊,他不怕被你质疑,不怕失去你的信任,也还是老实说出心里话——他就是这样的人。很笨对吧?」

「是啊……」

「更重要的是,即使是当下一时兴起决定的事情,他还是好好地遵守了他的承诺。没有任何一次反故,就这样持续了三年——」

郁砚转过头,望向派出所的门口,望向待在里面的那个人。

「你不觉得这样反而更了不起吗?」

我闭上眼,让静默持续了一阵子。

「还有菸吗?」

「有啊,一整包。」

「给我一根。我也要帮头子抽。」

郁砚没有笑出声,但背光的面容看起来乐不可支。

她把菸递给我,按下打火机。

在橙色的火光中,我被有点陌生的烟雾呛到,流出了眼泪。

我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坐在这种地方。

隔着一层玻璃的面会室。

在玻璃的彼端,魁梧壮硕的头子依旧面无表情。

我低着头,不发一语。反倒是头子先开口了。

「你那边没事吧?」

「嗯,那之后都很平安。还有……公司决定把那个人解雇。」

因为爆发了这起事件,公司在彻查之后才发现白骨爪身上有前科——换言之,这类骚扰、恐吓等行为不是第一次了。

基于谎报经歷和不当行为予以解雇——大概是这样的书面用语。

「那就好。」

「没想到你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跟你以前的事情有关吗?」

「是同一个人。」

「……欸?」

「他应该没认出我,这段时间我变了不少。」

这是什么偶然?

过去骚扰头子家庭的人和我遇到的,居然是同一个。

「之前去你公司接你的时候,我就有注意到那个人了。我有把照片拿给管理员,请他多注意。」

「咦……欸……?所以……」

头子难得别开目光:「郁砚并没有真的叫我去接你,是我擅作主张。」

也就是说,头子早就预想到这么多了?

他之所以跑来接我,也是想要观察有没有可疑人物吗?

「只是以防万一去打探一下,没想到是同一个人。」

头子难得叹了口气。今天到底有几个「难得」啊?

「不过,礼拜五那天真的走不开……是管理员及时告诉我,我才赶回来的。抱歉。」

「不对……你干嘛道歉?错的人又不是你。真的要道歉也是我……而且,真要说,头子你也没有做错事情啊,你只是为了帮我……对,那个算是正当防卫还是什么的……」

我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对此,头子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之所以动手,也有报復的成分在。否则,单纯要制服他,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困难。而且,我之前应该也说过——」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场合,再次听到这句话。

「不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不管是谁都一样。」

我不禁想起郁砚的评语。

这个人……真的是个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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