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鼎大酒店。
佟漾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抵达九楼预订的位置贰。
阿葵是她的朋友之一,关系不见得好到如何如何,但都是社会名人,平常多见面,多少有点交情。再加上阿葵又是新闻界的,彼此之间结交,有时利益更大于实际的交情楔。
在这个浮华的世界,真正的友情,少见。与她而言,生活中就只有两三个谈得来的闺蜜,但也只是谈得来,不见得如何挚交。至少,那些人,从来不清楚她是谁?
她已过了那种对人没有任何防范之心的年纪,而喜欢藏心。
“在这!”
阿葵——葵颜冲她挥手。
佟漾看到了。
“哎,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人约我吃饭?”
她稀罕的一笑,坐下,先要了一杯水。
“我是受人之托!有人想约你吃晚餐,请问美丽的佟小姐赏不赏这个脸?”
葵颜穿着很时尚,比她年轻,脸孔保养的很好,打扮起来看上去,不到三十,其实已经四十出头。
“男士?”
“嗯哼!”
佟漾立即猜到会是谁了,也只有那个人才有可能让她跑来当说客。
“抱歉,你知道我的。”
佟漾毫不客气就拒绝。
这些年,她培养了一种原则性。
超越了底线的事,拿枪顶着她脑门,她也不会妥协。
这葵颜是清楚她脾气的,见怪不怪,只摇头:
“喂,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我家大伯追你那么久,人家风度翩翩,能力又强,对你那个着迷,都三四年了,一直咬着不放,你怎么就不心动?”
她摇头而叹,一副要被你打败的模样:
“哎,我说,要不然,你就从了吧……那样的男人,事业有成,又不玩,这世上,能有几个?嫁进金家,咱们就能当妯娌了,多好啊……重点,人好,想想啊,我大伯人多好……又温柔又体贴,妻子死了快十五年,都没续,和你年纪也配……不是有句话说这么说的么:女大三,抱金砖啊……”
这葵颜,是出了名的名嘴,说起话来那是一套一套,佟漾听着头皮发麻,连忙叫住:
“停停停,收起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我肚子饿了,点餐好不好……”
“点餐可以,叫最贵的也任由你。只一句,晚上这个约会,你得点个头……实话我告诉你,家里逼他结婚,我婆婆病入膏肓了,你就帮个忙,定定老太的心……让人家走的安心……老太一直中意你……你是知道的,最近就一直念叨,要是咱们家老大能娶了佟丫头,那我就死而无憾了……瞧瞧啊,多可怜的老太太。咱都是女人,将心比心一下……”
葵颜转而开始人情攻势。
“哎,你再这样,我可要走了……”
佟漾一想到她那个婆婆,抓着她的手,相长媳的样,她就怕。人家长辈是喜欢,人家长子是喜欢,可她不喜欢啊……做做朋友就好了,非得混成一家子。没必要。
“不能走,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今天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丫的,立马就变成威胁了。
佟漾头太阳穴噌噌噌的跳,上回就不该找她帮那个忙,这女人,贼算计的。人情债真不能乱欠。
她瞪圆了眼:
“哼,今天这顿饭,我看我根本就不该来。”
“嘿,别这样嘛,答应了答应了……卖我一个面子嘛……”
“行了。就一回啊……但,只是帮忙。这事,得说明白……”
葵颜立即喜笑颜开,打起电话:
“大哥,漾姐答应了,你过来吧……我跟你说过的,我葵颜出马,哪有拿不下的高地……”
佟漾听着咬牙切齿,这女人,还真是大言不惭……
她能不能反悔?
没一会儿功夫,一个风度卓然的男子,微笑着在另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
tang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这两个,分别是金氏大先生金晗,二先生金誉。葵颜是金誉的太太。而金晗是佟漾的追慕者,一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岁月留给这个男人的是一种成熟的魅力,头发依旧乌黑,脸孔依旧饱满。他打着金纹领带,显得格外的矜贵。
金家是外资。主公司设于英国,东艾有一个分公司。金晗出生于东艾,而长于英国。妻子早逝,膝下有一女,正在英国,听说已参加工作。
金晗是四年前在英国和佟漾开始正式打交道的,之后,渐渐对她起了意思。一直很隐晦的在追求。没有明着追,这让佟漾连说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这大概是这个男人最高明的地方吧!
金晗年纪是比她小几岁,但成熟,稳定性强,为人识趣,能给人一种舒服感,不即不离的距离,让他们结下了如今这样一份不近不远的关系。为她,这个男人追到了国内。
“那我晚上来接你。今天是老太太寿宴。小颜是一门心思想讨好老太太,想让老太太高兴,才来当说客的,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你能答应,真算是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
金晗声音和煦之极。之前他就在犹豫要不要请她,又怕被拒绝,找不到好的理由。大家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可能像小年轻一样死皮赖脸。
佟漾一听,连忙道:
“那我得去准备一份礼物才行!”
“不用,你能去,就是最好的礼物!你也别拘束,没请什么人。就家里几人!简简单单,图的是老太太一个高兴……你也懂的,今年过了,也未见得指望上明年了……”
佟漾看着这个男人温情款款的注视,心里叹息:金晗是个不错的男人,可她就是对他没有感觉。
她那颗死了的心啊,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来来来,别客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坐下……”
葵颜一句话,令佟漾顿时一囧。这女人恨不得她家大伯立即把她娶了才好。
她无奈,也不和她斤斤计较,正想扶裙坐下,点餐,笑容突然僵住,无他,那个害她心死,至今令她对男人无感的的男人,在几个保镖的簇拥下向她们这一桌走了过,一边走,一边扬了扬手,让身后的人别跟着。
金晗也转头看,在看清来人之后,神情微微一诧:霍长安——这个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东艾国领袖的男人,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霍部长,您来的还真是准时!”
葵颜笑着打了一声招呼,站了起来。
佟漾的皮眼狠狠抽了一下,不由得恶狠狠的瞪向了那张名嘴。原来是她约的。
出于对这个男人从骨子里的了解,她直觉他是冲她而来的。虽然她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找她。总归是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兆。
最最让她疑惑的是:这个拉皮条的女人,这是想干什么呀?
一下子给她约了两个男人过来。
金晗和金誉出于礼貌,也是一种尊敬,都有向霍长安寒暄,独佟漾一直冷脸,并且在葵颜想要说明什么时,稳稳的圈住了金晗的手臂,无视这个男人的存在,而故意表现出一种亲近。
这样一种亲近,却令金晗倍感意外,不由得转头睇了一眼,眼神有点怪。之前,他们几乎没有过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佟漾佯没看到,淡然一笑,仰着纤纤然的下巴,显得优美之极,语气也是柔和的:
“这里的食物,我不怎么对口味,阿晗,我们去别家吧……吃完中餐,再去挑礼物。老太太做寿,我空着手去太不像样子了……丢我佟家的脸。”
金晗对于佟漾的饮食喜好是清楚的,知道她平常挺喜欢这里的食物,会有这样反常的言行,怕是来源于霍长安。
都是圈里的,他也清楚,霍佟两家不对盘。虽然他不了解这底下的底细,但是佳人既然发出了这样的信号,他自当配合,一笑,道:
“好!那就去聚德楼那边……”
“嗯,那边,我很久没去了!”
佟漾紧紧的拽着男人。
金晗冲他们点头:“失陪。”
霍长安静静睇了一眼,这个女人身上所流露的
深深的抗拒感,是那么的明显,时隔这么多年,她对他的恨,怎么还是这么的深。
“佟小姐,我是来找你的。”
他静静的说,这种沉静,这样的有风度,让他自己也觉得惊讶。
如果放在三十二年前,看着她挂在别的男人胳膊上,他会怎样?
冷一笑,上去大打一架。
的确,他曾几度会为她失控。
“抱歉,我已有约!”
佟漾没用正眼瞅他一下,从沙发上抓起手包,再度挽上金晗的手臂要离开。
“佟小姐,有一份文件,我想你应该过目一下……”
霍长安腿长,动作也快,绕到她面前,拦住了。
“对不起,休息时间内,我不谈公事。再说,佟家和霍家现在没有公事上的往来。”
“是私事!”
霍长安一字一顿,神情安静,但眼神之中的咄咄之势,她最熟悉不过。
这种眼神让她顿生一种回到了三十二年前的感觉……
那时,他看她时,就是这么热烈如火的。
她的心,莫名的就被这种如火的目光扫了一个狂跳。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私事可聊?”
“你看了就能知道!”
霍长安把那个文件袋递了过来。
佟漾不接。
“对不起,我没有兴趣!”
“不看,你会后悔。佟小姐,我们需要好好坐下来谈谈,而不是在这里针锋相对。有些事,一错三十年。你还想让它继续错下去吗?”
话里隐藏的意思,让佟漾皮眼抽了几下。手心顿时出汗。
“人生一辈子,不过百年。请问你还有多少时间虚耗在不该存在的恩怨里……”
霍长安说。话意深绵。
金晗不由得睇了这二位,他是一个有着丰富社会经验的男人,立马觉得他们之间有点不太对劲——佟漾从来不曾如此反感一个男人过。
“看看也无妨,不会耽搁我们去用餐……”
他劝了一句,以免气氛僵化。
佟漾是排斥的,可她终于没有拒绝,而把那资料袋给抓了过来,抽出一看,脸色惨白,急急翻完之后,她一脸惊懵的样子,嘴里念念惊叨:
“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怎么能让人伪造出这样一份资料来?”
“容貌或者可以改变,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你想改都改不了的。”
霍长安静静的睇着,声音低而温和。
这种温和令在场其他几个人觉得诡异:霍部长的神情太异常了。他们听到霍长安紧接着又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把启航找回来,再重新做一个!”
“我不会信的!别拿这种荒谬的事来唬弄我!我跟你,跟你儿子没半点关系。霍长安,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是佟漾。我姓佟。”
她把资料扔到了男人脸上,吼了一句,高跟鞋远去的声音仓皇而凌乱。
霍长安看着金晗眯了一眼,追了出去,却微微一笑,眼光闪了闪,因为欣喜。
不,你不姓佟。你姓钟,你是我的阿缇。
阿缇阿缇,你可知道我想你想的有多痛吗?
三十二年了,你怎么狠得下心,视我为路人这么久?
好吧好吧,以前是我做的不好,以后,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决心。
他笑了,残缺的人生,还有希望。老天爷终还是给他留了一扇窗的。
爱人和儿子都在,以后,他不会再抱怨。
二
佟庭烽和乔琛已尽释前嫌,在他和宁敏串通了演戏,回去巴城之后,两个人曾碰过面,一起喝酒,谈了一个通宵。
通过那次谈话,乔琛把心里不该怀揣的误会都消化了。
男人的
友情,就是这样的微妙,一杯酒,一个微笑,一个拥抱,往事一笔勾消,以后,他们还能肝相照。
也正是那几日,佟庭烽帮着乔琛将整个医院梳洗了一遍,将一些不该留下的人,一一清理了。
“……事情就是这样!”
佟庭烽把顾单带去了梅湾医院,在乔琛的办公室,把前因说了一遍。
乔琛听了又惊又骇,马上安排人进来采血,整个过程秘密进行。
顾单被宁敏带去检查,他把携带过来的血标本交给了乔琛:
“另外有一件事,你得亲自帮我做?”
“什么?”
“这是我,还是佟麒,以及晚晚的血标本,今天你帮我做一个骨髓配型。我想尽快知道结果。”
乔琛瞅了一眼,露出疑惑:
“你什么意思?在怀疑琼城那边的检测有问题吗?”
“嗯!我得有一个对比的数据,把那个人给揪出来。”
乔琛接下,点头,说:“晚上加班给你弄!”
“多谢!”
他微一笑。
乔琛也一笑:
“跟我客气什么?”
两个人坐在办公室内聊天,聊着聊着,不知怎就聊到了佟蕾。
乔琛说:“顾惟盯上小蕾了,你留心点。让她少和顾惟来往。之前,我见过好几回了。两个人玩的很欢。那顾惟很能投其所好。”
他有点歉然:“都是我不好。那孩子怕是故意想气我。”
他觉得自己有责任。
“我已说过她一顿了。她会注意的!”
佟庭烽挑挑眉:“这么关心?想挽回么?”
“不想!”
“啧,好无情!”
佟庭烽叹。
“我就把这孩子当妹妹了。从小看到大的亲妹妹。你能想象和妹妹亲嘴、做那种事的感觉么?”
这比喻,真令佟庭烽起鸡皮疙瘩啊……
有些感情还真是不能勉强的。
“算了,你将就不了,那我只能另外给她找人了。这两天,我会安排她相亲……断了顾家的念头……”
“谁?”
“辰坦。”
“辰家的人?”
“嗯!”
“不错。辰家家风不错。只是小丫头过去的事,你得和相亲对象老实说明白。”
乔琛点头。
一个小时后,顾单的血检报告出现在乔琛的面前。
乔琛看了,眉皱的紧紧,脸孔上皆是惊怪之色,盯着顾单的脸孔,那是看了又看,最后说:
“有长年被注射RE和抗RE物质。”
“什么是RE物质?”
宁敏问,无法理解这个专用名词。
“一种禁用的血清毒剂。可以治疗某些特定的疾病,可以镇毒,麻痹神经,不能大剂量使用。一旦上瘾,周期性一到,不注射,就会引发心肌疼痛。据我所知。这种东西国内买不到。至于国际上,有一处定点的医药公司小批量生产,在销售时有严格规定。每一针的流向,都能追查得到。一般情况下,医院都不会进这种药。因为副作用相当大。
“至于抗RE物质,等于就是解药。但这个东西,理论上来说,应该不复存在。当年发现这种抗生素的专家,由于长期接触这种物质,而生病,抗RE物质还在研究期间,专家就病逝。所以这种物质,仅为书面上的一个名字。但从这些数据上显示,我觉得,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这样一种可能。反复的被注射,反复的被解析。这个历史,至少有四年!”
宁敏脸色沉重,那些人果然都是大有来头的。
“那有没有造成他身体机能的伤害?”
“伤害肯定有。这种东西抗药性相当强。用的这么多频繁,一旦哪一天他生病,其他药物对他恐怕起不了
治疗效果。比方说,发个高烧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乔琛深深端详着这个少年,面对这样一个结果,这孩子的反应非常平静。
“这孩子,谁家的?我看着像一个人!”
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有这样一种感觉。
顾单扯了扯唇角。
“医生,您别管我是谁家的。先跟我说说,你有没有法子,把我治好……这才是最最关键的!”
宁敏和佟庭烽都看着乔琛,医学领域,乔琛最有发言权,他们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好的治疗方案。
可他蹙起了眉,不说话。
这代表,很棘手。
“用了RE的,再用抗RE是最好的。两种物质可以彼此抵消。一次两次。对身体影响不大。如果第一次用了RE,我倒是能用其他方法来解决RE所带来的副作用。可这种东西用的时间长了,其他药打进去,完全没用。就像石沉大海。”
乔琛捏了捏眉心:“必须还是得用抗RE物质。而且这次用了,不能再被注射。这样的话,趁他的身体正在发育,或者还能把他的生理肌能调理好。要是在生理发育期,继续注射,对他的身体伤害非常非常大,导致终生不育是轻的,重则丢掉性命……顾单,平常时候,是谁给你注射这两个物质的?”
这样一个诊断,实在是很让人气馁。索性,顾单也有心理准备。
“是两个不同的人。注射RE的人,是个女人,解毒剂,则是一个老家伙定时过来给我打的。通常那一天,我会被他们捆梆在密室内,就像是实验室的小白鼠。”
顾单讥讽的一笑。那种无奈,他以为他掩藏了起来。可事实上,很明显。
乔琛不明白前因后果,只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瞅着。
“完全没有其他法子了?”
宁敏的心情很凝重。
“没有!”
乔琛说。
顾单望着天花板,一笑,轻描淡写:“这就是我妈想把我送回去的原因。周期一到,我要是不注射,会死的很惨。”
“必须查出那些是什么人!”
宁敏说。
“宁姨,想要知道那些人是谁?得从我母亲嘴里挖出来。只要把那个人拿下了,我和我妈才有机会重新恢复自由。这样吧,我打电话,让我妈过来。我们一起想办法,从她嘴里把那个人给套出来……”
顾单下定决心,要为自己的人生导航,哪怕因此得算计自己的母亲。
宁敏静静睇了一眼:敢于破釜沉舟,这个小小儿郎,很有勇气和魄力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