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满院子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每个人写几行字,集起来就是厚厚的一摞纸,再一张一张的对比那张方子上的字迹,颇花了些时间。
院子里其实人数虽然多,但许多丫鬟婆子都是不识字的,虽然也被逼着乱画了几笔,不过也就是走个过场,李承昊着重看的,也不过就几张纸。
此时,李承昊还一手捏着那张方子,一手拿着零落写下的那几行字。宣纸上,那两行蝇头小楷秀气端庄,一笔一画皆有大家之风,跟这方子上的字一看就相差甚远。
李承昊一直冷脸不说话,面无表情的他,那似乎与生俱来的冰冷气质,立刻就蔓延开来。
“你有什么想说的?”
李承昊这话问的是零落,零落微微抬头,就一直跪在李承昊旁边不远处的子佩闻言,不由就向她投来一抹讥讽的笑。
零落自然是看到了,她只暗暗冷笑,又垂眸问道:“殿下是已经定了妾的罪了吗?还是说,那张方子上面的字迹,真的就跟妾的字迹一模一样?”
李承昊眉头皱得更紧,语气森然,“这上面的字迹虽跟你的不一样,但跟其他人也扯不上关系,但这书是你的,你要怎么解释?”
零落站得端端正正,不疾不徐地低头说道:“殿下明察,书是妾的不错,但这张方子却不是妾先发现的,并且,到目前为止,妾都不知道这张方子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殿下又怎可仅凭这一点,就定了妾之罪!”
“把方子给她。”
得了李承昊的令,鹰扬就将那张药方递到了零落面前,零落朝他微微一点头,仔细看了一遍这张药方,才又抬头问道。
“请恕妾之愚笨,敢问殿下,这上面所说的泄叶是什么?长成什么样?妾虽然也读过一些书,但这泄叶,却是第一次听说。”
她的长相本就精致纯善,此时瞪着一双清澈至极的大眼睛,又无辜地轻咬着唇,任谁看了,也不会怀疑她的话。
李承昊亦然。
“你们可有谁听说过泄叶?”
李承昊扬声问道,零落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他现在这般问,就算是有人知道,也不会在这风口浪尖上站出来。
少顷,方听旁边的人群有人开口说道:“殿下容禀,请问可是产于燕地的泄叶草?”
众人都循声看去,就见于嬷嬷身后的医婆阮氏,微微站出身来,刚才的话正是她说的。
李承昊侧了侧身,说道:“说来听听。”
“是。”阮氏蹲身行礼,继续说道,“《本草》上有记载,泄叶草生长于北地之极,四季常青,是一种极为耐寒的草,但因为生长环境极为寒冷恶劣,所以它虽能入药却极为难得。加上这泄叶草的药用功效跟巴豆相似,其药性又比巴豆更为猛烈,是以通常都被巴豆所取代。奴婢也只是在医书上看到过,从来没见人用过。”
话落,零落的唇边已经挂上了一抹浅笑,“那请问这位嬷嬷,这泄叶草要在哪里才能拿到?”
阮氏回答:“我大越四季分明气候温热,是不适合泄叶草生长的,要在北燕才能找到这种草。”
零落看向李承昊,委屈地说道:“殿下,妾从小便长于宫中,连这云岭山都是第一次来,更别说去北燕了。妾若是要给柳夫人下药,总要有药材才行啊!”
李承昊沉默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就听外面有府兵来禀。
明正道长来了。
零落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挑得还真是时候。
明正道长是紫云观住持,向来德高望重,他此时前来,无论要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极为重要,李承昊自然是立刻喊了进,甚至还亲自拄拐起身迎接。
“无量天尊,贫道参见平亲王殿下。”明正道长手执佛尘,满头银丝束起,加上他银须飞扬,即使只是一身简便的道袍,也掩盖不住他一身的仙风道骨。
李承昊恭敬地回了半礼,“道长无须多礼,承昊家事烦扰,扰了观内清净。”
明正道长捋了一下银须,又念了一声“无量天尊”才缓声说道:“殿下多礼了,王府女眷在我紫云观出事,贫道也颇为不安,这两日也遣了观中懂歧黄之术的弟子加紧查访此事。”
“哦,道长可有眉目?”李承昊赶忙追问。
“说来惭愧。”明正道长叹了口气,“昨晚弟子在清理药房时,才发现原本藏于观中的泄叶草丢失了一些,弟子加紧清点了一夜,才确认下来,想来定是被人盗取了。”
明正道长这一席话,就像是平静的水面突然被扔进了石子,人群中立刻就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殿下,这下总能还妾清白了吧,妾这是第一次来紫云观,根本就不熟悉观内的情况。更何况一来就生病住进了院子,这几日,更是连院门都没走出一步。”零落立刻朗声说道。
子佩却不肯放过她,冷哼一声说道:“你没走出来,难道就不能让旁人走出来了么?”
零落柳眉轻挑,彬彬有礼地回答:“零落人微言轻,按照王府规矩,只带了贴身丫鬟和一个老妈子上山来,当然是比不得夫人的排场,除了贴身的一二等丫鬟,连三等丫鬟都带了两个,更别说粗使婆子了。”
说完,她平静无波的眸光从子佩的一众下人身上扫过,就见其中一名青衣丫鬟脸色煞白地身形一晃,又勉强站住了身体。
“你叫什么名字!”鹰扬一声质问,一个闪身就将那青衣丫鬟揪出来。
这么明显的动静,怎么逃得过鹰扬的眼睛。零落敛笑不语,就静静看着那丫鬟跪爬在地上,身体抖成了筛子,汗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就是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你可是叫紫衣?”明正道长突然出声,让众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
“不!她不叫紫衣,她是妾身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她叫青衣。”子佩连忙否定,那脸也白得就像一张纸。
李承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让她一缩,就听李承昊问道:“道长何出此言?”
只见那明正道长从袍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递给李承昊,“殿下请看,这是弟子在清理药房的时候捡到的,定是那贼人在盗药的时候掉落的。”
这一下,院子里所有的人都顾不得礼数,齐刷刷地看过去,李承昊将那手帕展开,精致宫绣的翠竹下方,清清楚楚地绣着两个字——紫衣!
这么明显又充分的证据,让于嬷嬷身后的紫衣,“噗通”一声跪下来,“不!不!这跟奴婢无关,奴婢有何理由要来害平亲王府的夫人,奴婢的帕子在刚上山来时就丢过一张,定是有人捡去栽赃陷害,望殿下明察!”
于嬷嬷见此更是重重地一跺脚,一张老脸憋得通红,质问道:“你这个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连贴身的帕子都丢了!”
紫衣掉泪望着她,委屈地哭道:“嬷嬷,奴婢也算是您看着长大的,奴婢的心性您是清楚的,您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害平亲王府的人哪嬷嬷!”
于嬷嬷面上自然是不忍,但却只恭敬地朝李承昊一行礼,说道:“殿下明察,现在此事牵连到老奴的丫头,老奴已是无脸再说什么了,只求殿下速速查明此事,若这事真跟老奴的人有关联,那就请殿下按律处置,老奴绝无怨言!”
李承昊自是不能对这个宫里来的老嬷嬷就横眉冷对,他稍稍点了点头,算是听进了她的话,转而看向了差不多瘫倒在的青衣,冷声问道:“那个青衣,又是怎么回事?”
青衣重重地一震,只磕头不停说道:“不是奴婢,奴婢冤枉,不是奴婢……”
她才这么一说,柳依依就又扑了上去,“就是你这个小蹄子,那天早上就是你端了茶水给我喝,我怎么就没想起你来。”
柳依依一闹起来,没人能拦住,估计李承昊现在也不想再管她,就看那柳依依一边十分不雅地骑在那青衣身上,一边打她耳光,还不停地数落。
“我打死你这个小贱人……你家主子来害我还不够……你也来这般害我……”
青衣只“呜呜”的哭着,根本就不敢还手,等到柳依依在她身上差不多打够了,就又阴测测地看向了早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子佩,不过,还不等她扑过去,就被李承昊让人止住了。
“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成何体统!柳依依你可还有一点王府侍妾的风姿,贱奴就是贱奴,果真是上不了台面!”
零落挑眉看过去,讶异不已,这可是李承昊第一次这样说柳依依,就见那方才还在府兵手里挣扎叫喊的柳依依,一听了这话,立刻就瘫软下来,清泪长流,哭喊道。
“殿下,您就不念及与依依的旧情了吗?您就任由她们这般欺辱依依吗?殿下……殿下……”
李承昊却是连眼神都没再给她一个,转而质问青衣:“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本王饶你性命。”
但见那青衣,这下才慢慢爬起来跪好,深深看了一眼子佩夫人,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那样的眼神,让子佩不由地往后缩,颤抖着说道:“青衣,我平日可待你不薄,你快快跟殿下说清楚,我可没让你做什么!”
“是!”青衣凄凉地一笑,说道,“夫人对奴婢们一向很好,正是因为夫人对奴婢好,奴婢才见不得柳夫人那趾高气扬的样子。我们夫人无论出身还是相貌,哪一点比她差,她凭什么就独得殿下恩宠多年,这若是换做我们夫人,早就替殿下生下子嗣进了位分,何苦还要看一个贱奴的眼色。”
青衣狠狠地瞪着柳依依,那眼光像是淬了毒一般,继而阴郁地笑道:“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了机会,我无意在医馆里听紫云观的小道士下山收集药材,听他提起了泄叶草,于是就潜进了紫云观的药房,我故意将那帕子丢在药房里,亲手端了那杯茶给你。
哈哈,怎么样?味道如何?哈哈,你果真中计了,平亲王府的柳夫人当众出恭,哈哈哈……这等丑事,能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你不让我们夫人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不让你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