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的重心塌了。
他那时候刚刚当上刑警大队副队长,每周来往医院忙前忙后,看着方永年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消瘦到最后整个人已经不成人样的时候,他突然就爆发了。
他觉得他弟弟应该不仅于此,他的弟弟,不应该会被一个车祸打倒。
出车祸的时候他才二十八岁,他的人生其实才刚刚开始。
所以他开始对方永年冷嘲热讽,用各种话激他,他不愿意吃饭,他就说他是个废物,他不愿意用拐杖,他就在走廊上打掉他的拐杖,让他一个人单着一条腿狼狈的站着。
那段日子对他们家来说,就是地狱。
方永年最终真的站起来了,他变得更加强大,变得更加孤僻,变得连家都不愿意回。
他坚持那场车祸不是意外,他在幻肢痛到高烧不退的时候,拉着他的手求他去查那位司机的背景,他拒绝了,但是却一直都记得方永年当时的眼神。
他的弟弟,是靠着仇恨重新站起来的。
不是靠着爱。
他们家的人贫瘠的给不了他那么多的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给。
所以他们兄弟,三十多岁了,居然一次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安安静静的喝一杯酒。
“爸不同意?”方永年喝光了一罐啤酒,又给自己开了另外一罐。
方永岁也一饮而尽。
“他坚持要见陆一心的父母,我拦下来了。”方永岁看着方永年,“爸让我给你传一句话,他说老方家的人,不能占别人的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完全不虐,后面甜死…
这本还是言情文,第三卷主体还是婚后,制药穿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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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这句话很重。
重得方永年拿着啤酒易拉罐的手都抖了抖。
他什么话都没说, 闷头喝掉了第二罐酒,面无表情的又开了第三罐。
他只是在阴暗处动了动右腿, 把它和他一起,藏到了方永岁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他看起来还是那个方永年,只是眼底那一点点的笑意也终于消失无踪。
他的爸爸认为他和陆一心的恋爱是在占便宜,因为他少了一条腿。
陆一心家里一点都没有纠结的问题,在他爸爸这里,却变成了致命一击。
方永年心底一片寂静。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变成残疾之后,最难的不是面对自己,而是面对父母。
他父母比他更难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擅长表达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而他的父母除了叹气和眼泪, 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这个在他们心目中曾经是无所不能的儿子相处。
血亲之间的隔阂有时候不是大吵大闹吵出来的,有时候只是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或者一声叹息。
第三罐啤酒即将见底, 兄弟俩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肥猫睡醒了,在方永年房间里伸了个懒腰慢腾腾的挪出房间, 一抬头发现客厅里坐了一个它不认识的成年男人, 弓着背炸着毛绕过方永岁,把自己放在沙发下面的玩具用手扒拉到方永岁碰不到的地方。
“你养了一只猫?”方永岁惊讶了。
“嗯。”方永年坐的沙发上还放着陆一心刚才逗猫的逗猫棒,肥猫并不放心把这些宝贝暴露在陌生人面前,走上前试图把逗猫棒叼走,结果动作太大被逗猫棒的棒子砸到头,方永年拍拍它的头, 它昂起了肥硕的猫屁股前后晃了晃。
很和谐的场面。
方永岁更惊讶了。
他的弟弟这段时间似乎真的变了很多,这让他本来很难说出口的那些话,变得有些蠢蠢欲动。
“爸那句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不习惯,说的时候表情很尴尬。
方永年停下逗猫的手,看了方永岁一眼。
“你没来机场,他们很失落。”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就简单了,“他们很喜欢陆家这个小姑娘,你也是知道的。”
“其实还不完全是会因为她嘴巴甜人乖巧,他们喜欢陆家小姑娘,主要还是因为当年在医院要是没有这个小姑娘,他们曾经有一度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沟通。”
方永年怔了怔。
医院的那段过往,他能记得的不多,那段日子他陷入了疼痛和麻木的死循环,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人的感受。
他只记得陆一心那时候只有十四岁。
“小姑娘很懂事,他们在病房外面哭的时候,都是小姑娘陪着他们,你有阵子不愿意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家里人过来就砸东西,那阵子,也都是人家小姑娘怯生生的拿着餐盒问你要不要吃饭要不要上厕所的。”
方永年心有点揪。
陆一心从来不提过当年在医院的事情。
她真的看过他最惨的时候,彻底跌入谷底根本不想爬起来的时候,她没有走。
那场噩梦其实也蔓延到了她身上,而她当时,只有十四岁。
“所以我在派出所看到你们两个的时候,心里其实挺开心的。”方永岁打开了话闸子。
他长得很魁梧,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年练自由搏击,身材结实。絮絮叨叨说的这些话,和他的体型很不相衬,也很陌生。
方永年却因为他这样的陌生,又给他们俩开了一罐酒。
“你这狗脾气再加上性格,能忍你的姑娘不多,爸妈私下里让我帮你找找靠谱姑娘的时候,我都觉得你这人的脾气,弄不好是打算单身一辈子的。”
“你有本事,单身也不至于会过的很差,所以我也就一直没催。”
“但是陆家小姑娘就很好。”方永岁笑着指了指方永年客厅茶几上放的两个粉红色的小猪,“她能让你把这么不符合审美的东西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就很好。”
方永年低头,喝了一口啤酒。
“所以我才火急火燎的把这事告诉了爸妈,我以为他们的立场应该和我是一样的。”方永岁和方永年碰了碰易拉罐,“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马上就飞过来了,也没想到见了面第一句话,就是要见见陆家父母。”
“我死活拦了下来,爸让我传这句话给你的时候,我跟你刚才的想法一样,觉得他是在说你的残疾配不上陆家小丫头。”酒劲慢慢的上头,方永岁说话开始没那么讲究,残疾这两个字,也终于能够说得出口。
“我在你家楼下晃了好几圈了,一直都在想这事是我多事了,这事整成这样要怎么善后。”方永岁说话语速挺快,慢慢的普通话就开始带上了老家的腔调。
“然后,我收到了咱妈的短信。”方永岁抹了一把脸,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方永年,“没想到吧,咱妈会用手机打字,还打了很多。”
是打了很多字,密密麻麻的好几屏。
一开始只是问他有没有把他爸说的那句话传达给方永年,没有得到回复后,就开始大段大段的打字。
有很多错别字,标点符号用的也不对,很多话用的都不是普通话而是他们家乡的土话,很难读懂,但是方永年的眼眶却慢慢的红了。
他妈妈担心他听了那句话会想不开,想要让方永岁说的更委婉一些,她说她没文化他们的爸爸人又太严肃,说出来的话容易让人误会,所以她思前想后,觉得这样说不太对。
她说陆家那小姑娘太好了,逢年过节的都是第一个打电话给他们说吉祥话的,性格又好,家里条件也好,各方面都好,这样的女娃娃,以后要是嫁到他们家会不会太委屈了。
她说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们家高攀了。
她说,陆家丫头的爸爸妈妈都是科学家啊,和我们家永年一样,这以后沟通上面会不会出现问题。
她到最后反悔了,让方永岁千万别把这句话说出来,她让方永岁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见见陆家丫头的父母。
他们做父母的,不能给方永年拖后腿,他们要跟陆家父母见个面,看看陆家父母的意思,看看他们会不会为难方永年。
断断续续的短信。
每一行都是心焦,都是忐忑。
“他们说的占便宜不是说你的残疾,他们说的是他们自己。”方永岁喝了好几罐啤酒,语气已经带着酒气。
方永年还是低着头,反反复复的看着那几屏话。
“我知道,你跟我们都不亲。”方永岁有点大舌头,憋了几十年的话终于借着酒劲开了个闸,“你感兴趣的东西父母都教不了你,你七岁时候的作业,咱爸妈就已经看不懂了。”
“你是个非常不讨喜的小孩,太聪明,大人说什么都没办法忽悠住,我从小就没想过要跟你亲近,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就跟看隔壁还不会说话的小屁孩的眼神一模一样。”方永岁看着方永年,“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你的吧。”
“嗯。”方永年没否认,他手里捏着他哥哥的手机,掌心发烫。
“我们家的人,都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方永岁大着舌头,伸手敲了一下方永年的头。
挺用力的。
“车祸以后,就更不知道了。”方永岁突然就颓了,跌坐回沙发。
“你求我去查那位肇事司机的背景,我拒绝了。”他撸了一把脸,“我他妈居然觉得你大概是幻觉或者太痛了想要找个发泄的出口,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你应该很嫌弃我们吧。”方永岁笑得跟哭一样,“作为家人,从小到大都帮不上什么忙,最需要帮忙的时候,还被亲哥哥拒绝了。”
方永岁又打算开一罐啤酒,却被方永年拦了下来。
“我没醉。”方永岁瞪着眼睛。
“我知道。”方永年声音还是慢吞吞的,“但是你再喝,就要醉了。”
方永岁执着的拿着那罐啤酒一动不动。
方永年也执着的摁着那罐啤酒,一动不动。
“妈的。”方永岁骂了一句脏话,“你怎么就能那么不讨喜呢。”
哪怕互诉衷肠,也能那么冷静,那么欠揍。
“我一直以为是你们不喜欢我。”方永年自己倒是又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没想到是因为我不讨喜。”
方永岁:“……”
“我挺烦这样的。”方永年一字一字的,“让你查司机的事情明明就是你错了,你却非得东拉西扯到小时候。为什么就不能直接道个歉说你错了,为什么非得要扯到我不讨喜上面?”
他问得很认真。
他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直接问的当事人。
问得方永岁目瞪口呆。
“你不就是因为那件事心里一直不舒服,一直觉得亏欠我么。”方永年没理他哥哥的目瞪口呆,“为什么不直接道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