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有
李平书在旁作陪,虞洽卿几乎想不到那位相貌并不英俊的年轻人,会是新任江苏巡抚。
他刚到纽约饭店的时候,李安生正在跟杰克等人聊着橡胶股票炒作的事情。
对于李安生所说的,凭借官府的力量,来使得橡胶股票涨跌,还是现实的,官府的行政力量,有的时候还是很有效果的。
当年荣家兄弟在1900年创业时,无锡风气未开,先是地方士绅告他们擅自将公田、民地圈入,官府查对并无此事。这些人又告保兴面粉厂的烟囱妨碍文风,还有谣言说烟囱要用童男童女祭灶,才竖得起。
官司从无锡打到常州,又从常州一路打到南京,靠了合伙人朱仲甫的官场人脉,最后两江总督批示:“士为四民之首,立论尤当持平,烟囱既隔城垣,何谓文风有碍?”保兴面粉厂还在当地获得10年专利,后来无锡知县为此被摘了顶戴。
成也官府败也官府,要是当初合伙人请动的官场人脉不起作用,那么一个小小的无锡知县就能让荣氏兄弟无法可想,哪里能将事业发展起来。
李安生这样的巡抚倒是少见,还兴致勃勃的拉他们一同炒橡胶股票,别的不说,有这样开明的巡抚,将来他们的事业做大,更加的没有阻碍,也没有疑虑。
“听说洋人来饭店闹了一场?却是为何?”
虞洽卿是公共租界工部局华董,自然有话语权,要是洋人无理取闹,他可是不依的。
他为人比李平书要强硬些,正是李安生所看重的人选,他创办了四明银行与宁绍轮船公司,正是李安生所要成立的航运集团以及金融联盟的得力人手。
众人见了礼,落座饮茶,便谈起了此事。
李安生没有摸透虞洽卿的底,也不敢让杰克等人的身份透露给他,只与李平书等人一起作陪。
荣宗敬吃不透李安生的意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不过洋人无理取闹罢了,要让我们将客房让给他们,我们不从便棍棒相加,还要诬我等走私鸦片的罪名,幸亏遇到此地房客仗义饭店老板挺身而出,又有李大人赶到,不然倒是一场无妄之灾。”
荣家在无锡也不是什么望族,所以在上海的赤脚财神、阿德哥面前,他还是谨守礼节,表示尊重的。
虞洽卿初到上海学徒时,从十六铺码头下船后,恰逢天下大雨,他怕布鞋被淋湿,便赤脚前往瑞康颜料行,被老板认为是“赤脚财神”上门。 据说老板前天晚上梦见有贵人前来相助,后来虞洽卿到来,老板对他另眼相看,之后果然发了些财,虞洽卿自身也事业有成,这赤脚财神的名头就给传了开来。
听得是沙逊洋行的人,虞洽卿在李安生面前也没有好脸色,“哼,上海洋行之中,沙逊洋行最坏最阴险,至今仍然偷运鸦片入境。你们之事,我定要跟他们辩个明白。”
他的资格可比李平书还老,在实业上的成就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1906年的时候他可是有机会与端方、载泽、戴鸿慈、李盛铎、尚其方等五大臣赴日本考察了一番的,能直接上疏朝廷的牛人。
“这上海道台也太过无用,海关装聋作哑便罢了,难道官府一点用都没有?”李安生越发的对蔡乃煌不满起来,这上海的嫖赌毒始终是个毒瘤,而由此滋生出来的青帮等秘密结社,更是个社会问题。
他可不管青帮中有多少革命党,秘密结社一律铲除。
虞洽卿见这位巡抚大人态度鲜明,倒是有了些期盼,都传言说这位巡抚大人自己就是个喜欢带头办实业,肯替老百姓谋财路的。
“如今的官员都只知道吃拿卡要,抱着一付末日来临的样式拼命搜刮,具体实务是办不了多少的。对这洋人上的交涉与管制,也是等同于无,上海滩的洋人可不是好打交道的。要是上海道肯强硬些,我们这些创办实业的哪里用的着如此艰辛。”
这倒不是虞洽卿在说蔡乃煌的不是,而是上海官场普遍现象,也有些绅商与官员争夺自治权的意味在里头。
李平书微微摇头,虞洽卿倒是敢说话,第一次见到李安生就敢直接说官场积弊,吃拿卡要拼命搜刮。
他是知道李安生底细的,自然清楚李安生是个身家巨万的大富豪,不用去行聚敛之事。
可虞洽卿如此冒失,不管李安生是否吃拿卡要,拼命搜刮过,也会面子上过不去,这不是沉浮商海的老手应有之举。
虞洽卿虽然性子急,但也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李平书看他面上义愤,眼神却平和的很,心下释然,原来这是故意为之的。
这是在巧妙地暗示李安生,他也是知道李安生的底细的,他与周学熙等北方巨商交好,哪里会不了解李安生一二。
李安生在北方的风评,固然是个活民无数的好官,但是却并不适合官场,若非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他是断然难以在官场上继续走下去的。
他其实是个大资本家,开明人士,是立宪派与革命派都可以争取的对象,这便是他真正的给外界的印象。
抛开李安生江苏巡抚的官方身份,从这些本质来讲,李平书也好,虞洽卿也好,的确都能将他引为同类,共同携手做事。
若是李安生乐意改革开拓,真能在江苏有一番作为,虞洽卿不介意当个马前卒为其奔忙。
只是,他需要确认一点,那就是李安生对洋人的态度。
他是当过几大洋行买办的,对当前外国银行与洋行、工厂联手压榨民族资本家的种种手段知之甚详,也颇为忧虑。
再不想想对策,聚集在上海的***族资本家就一直只能忍受这种压榨,始终没有出头之日。
的确,要不是有一战这个良机,中国的民族工业根本就发展不起来。
当初虞洽卿的四明银行与宁绍轮船公司一成立,立即遭到外商的排挤,尤其是四明银行的钞票甫一发行时,就遭到企图独霸中国金融市场的外商银行的夹击,他们将四明印发的钞票攒到一定程度就来挤兑现洋,幸而四明银行股东董事中有相当部分人是宁波同乡会的领导人,在上海有一定的号召力,他们登高一呼,宁波同乡纷纷施以援手,这才使得四明银行挺了下来。
虞洽卿将他的亲身经历说了出来,想要观看李安生的反应。
上海道台硬不起,就只能指望他这个江苏巡抚了。
上海的江浙资本家固然能够凭借同乡会与商会的集体力量来抗衡外商,但真正的反制还是做不到的,金融命脉控制在洋人手中。
华商银行与钱庄太过弱小,还不是洋人的对手,他听李平书透露了李安生想要扶持华人金融业的打算,便亲自登门,想要看看李安生有没有真材实料。
正说话间,朱志尧急匆匆的赶了来,外头的护卫认得他直接将他领了进来。
“抚台大人,今日汇丰银行的洋大班登门,说是借给我的一万两千英镑贷款即将到期,若是不能归还,他们就要将我的厂子拍卖掉。本来这贷款我别处转借些,是还的上的。可昨日有两家洋行订造的小货轮废止了合同,这两艘轮船都是建了大半的,已经有人放出消息去,钱庄也不敢贸然押款给我。沙逊洋行等几家外国洋行昨日放出风来,禁止有洋行在我厂修造轮船。若是无法回笼资金,又无处筹款,这厂子还真要给他们拍卖。”
这朱志尧还真敢借,一万两千英镑可是十万两银子出头,求新机器厂本身的资产也就五六十万两银子。
李安生怒道:“沙逊洋行居然敢如此嚣张?汇丰银行也太过欺人。你这么大的厂子,他们也敢拍卖?”
朱志尧低头叹道:“当初借款时汇丰银行百般刁难,要不是一次性借十万两银子用于扩大生产,钱庄一时指望不上,哪里会去受那个气。我那旧厂子值个三十多万两银子,他们便让我将旧厂子抵押了出去。”
“什么?”李安生简直不可思议,借十万两银子居然要三倍的不动产抵押?
虞洽卿苦笑道:“汇丰银行的资金一般是不借给中国民族资本所办企业的,即使出借,也是利息高得离谱,总要在八厘以上,而且借款条件十分苛刻,往往要有二倍或三倍以上的不动产抵押。它要数倍的不动产作抵押,目的在趁人之危,在等人到期不能偿还时就把这种不动产加以吞没。”
这是事实,也是悲哀,中国自己的金融命脉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能被动挨打。
“几家洋行就一手遮天?也真是好手段,为了你那厂子,居然废止了造船合同,宁愿舍得那几万两银子,这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啊。要是有人接手那两条轮船,再由别处转借些,银子可能还的上?
朱志尧摇了摇头,沉重的说道:“不然我为何前来寻大人帮忙引荐吉祥银行?那两条轮船谁敢接手?这不是在与洋行作对吗?谁敢出头?要是真有人愿意接手,我倒是不想贪那毁约方当初一半的预付款,让那些丧尽天良的赔上几万两银子我也算出了口气。”
虞洽卿手头倒是有些银子,但橡胶股票他买了些,又准备在四明银行做些转投,本来是有些犹豫,要不要买上一条轮船,但想到屡次因为想要购买新轮船与宁绍轮船公司的其他股东发生争执,他便有些退缩。
他自己也麻烦一大堆呢,他这次来也是想要看看能不能让四明银行有所壮大,为将来自己从宁绍轮船公司独立出来,单独创办航运公司做好准备。
李安生想了想,冷笑一声,说道:“我倒是想跟洋人斗一斗,跟他们作对呢!你那两条轮船我会找信托公司接手,但请放心,价钱就照八成五来算,一成五的手续费。也别提那毁约方的预付款,若是你过意不去,马上还清了贷款,以后便将产业与那家信托公司挂上钩,也算是个老客户,只有你的好处。”
朱志尧大喜过望,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好事,不仅能还清贷款,解除汇丰银行的逼迫危机,还有船款三成五的额外收入,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一时之间居然不敢相信是真的。
“信托公司?”
虞洽卿连忙问道:“这信托只有外国银行才有,这几年方才出现的新物事,不知是哪家外国银行或是公司?”
是啊,他怎么没有听说过敢于跟上海几大洋行作对,跟汇丰银行过不去的外国信托公司?
李安生大笑道:“这家信托公司叫做大通信托公司,昨日也是没有的,但是今日就有,杰克先生刚刚办好了手续,眼下只怕已经在静安寺路上修缮门面,准备开业。而朱先生,刚好是第一个客户。”
“什么?”朱志尧与虞洽卿面面相觑,本来他们都喜上眉梢,居然有外国公司愿意做好事,那么今后的融资看来也有指望,谁知道是个还没有正式开张的公司,这靠谱吗?
李平书知道杰克的底细,却不能说出来,笑道:“我正准备办闸北水电公司呢,本来是要问道台取库银支持一二,如今看来,我倒是也能跟着大通信托公司做上一笔融资。”
虞洽卿吃了一惊,李平书居然如此自说自话?这大通信托公司就铁定能融资?只要他一句话李安生就愿意为之奔走?
但细想李平书为人,说的上是个英雄豪杰,当年抗击过法军,办过交涉,围为官几任,造福天下,是个清廉为民的好官,哪里是个如此轻浮之人?
他的身份亦官亦商,上通总督、道台,下达各个商帮,结交各路绅商,虽然他并不是最为富有的,但是不可否认,他是上海滩上能够呼风唤雨、左右形势的关键人物。
李安生笑着拍了拍李平书的肩膀,说道:“李叔,那两条船由中华航运公司买下,款子便再拨给你,你倒是好算计。”
虞洽卿思来想去,不得要领,李安生与李平书关系亲密,为何那大通信托公司的杰克先生与他们是什么关系?
还有那中华航运公司,怎么也没有听说过?
要是那中华航运公司不肯接手那两条船,岂不是要折在那大通信托公司手里,朱志尧想着,自己是脱了难,要是连累了别人,自己心里也不好过。(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