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走后,书生仍然静立于城门前,望着眼前的黑夜不发一言。
他眼中的那片星光在夜色间绽放出一层淡淡的光晕,虽未曾像之前那般点亮星河,穿透黑夜,却也能将城门百丈方圆内的空间尽皆照亮,书生所处之地,就好像是黑夜中唯一的一道光。
以他为中心,星光往前弥漫至正前方的官道,露出了那条绵延向前的青石板路,往后则去向了那道森严高大的城墙,照在了那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褐色建筑上,冰冷且肃杀。
早早便离开的那一列兵士在夫子走后又自城内而回,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伫立在城门口,手握冷刀,眼神凌厉,继续无声驻守。
而书生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忽而抬头望向了苍穹之边的某个方向。
星光不曾澎湃呼啸,却凝结成两道细细的光线,朝着那个方向以极快的速度穿行而去。
星光一路向前,刺穿夜风,越过大道规则的限制,带着几乎匪夷所思的力量,去到了遥远的江心湖畔。
没有片刻迟疑,星光直接破开无尽的风浪,往江底照射而去。
本是阴冷黑暗的江水瞬间被星光打开了一条笔直向下的通道,任凭星光遁水而入,不能做任何的阻挡。
而在一段时间的穿行过后,星光来到了江底深处,在那里,藏着天地神院七位人神布下的可怕禁制,可是星光却根本不管不顾,继续向下,直接往那千万道散发着凛冽杀意的禁制中渗透而去。
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激起禁制的回击。
星光像是融入了江水一般,随着江底的水流涌动,继续向下而行。
直到,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冰冷,几乎没有半点温度和光线的地方。
星光至此停留,轻轻淡淡的照耀而去。
然后,遥远的唐国城门口,书生的眼中便出现了一个少年的模样。
少年表情很淡,眼神平静,即便身处可怕的江底最深处,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乱。
他就这样静静的悬浮在此,身上的素色长衫在水流的涌动之下来回漂动,像是他心绪的沉浮。
少年的眼睛本是闭着的,不知是已睡着还是正在沉思。
可在星光照耀进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忽然睁开,瞳孔深处同样是一片淡淡的,几乎微不可见的星光。
有那么一瞬间,少年有些恍惚。
他分不清江水之间的这片银色光晕到底是自己眼中发出的,还是来自其他地方。
直到一声怅然若失的叹息自星光中传来,带着几许莫名的情绪。
少年猛然抬起头,直视着这片星光,有些不确定的唤道:“老师?”
星光中没有声音来回应他,只是那片光色却愈发柔和,随着江水去向少年的头顶,就像是在对其轻轻安抚。
感受着星光中的温柔气息,少年已经确信它就是由唐国的那位书生发出。
只是出于某种不与人说的原因,书生无法借着星光说话,只是平静观望,游荡在此,似乎只想告诉少年,星光一直与他同在。
而在唐国城门口,书生听到了少年呼唤出的老师二字,本是有些怅然的面容间忽而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在黑夜中低语道:“不要怕。”
声音只在城门前游荡,很快便消散于夜风中。
遥远的江底深处的少年自然听不到,但是望着眼前无比温柔清亮的星光,少年的心头变得愈发平静。
似乎这片幽暗深邃的江底也不那么可怕了。
而随着时间缓缓推移,星光已经在江底照耀了很久,也陪伴了很久,直到无尽的江水之间飘来一股极其强大的水元力时,那片星光才开始离去,顺着来路而回,穿过江浪和夜色重新融入了书生的眼眸之间。
星光消散的那一瞬间,神兽玄武裹挟着可怕的洪荒气息出现在少年面前。
龟蛇二体的眼眸中同时露出了森冷的寒芒,朝着四周区域扫视了很长时间,它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变得十分警惕。
但因为江底的人神禁制并无松动,江水之间的浪涛似乎也没有太过于汹涌,所以搜寻无果之后,它们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深深的看了一眼被困在此地的少年过后,玄武便直接化作一片水元力消失在了原处。
少年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中的神色还是那般平静,只是望向星光消失的方向时,他的瞳孔深处出现了一丝微不可觉的黯然之色。
似是隐有心绪,不与人说。
而在唐国城门口,书生双眸间的星光渐渐隐没,很快便消失不见。
但他依然眺望着大江所在的方向,目光深沉,平静中带着一股莫名的神韵。
守在城门口的那一列兵士依然沉默的驻守在原地,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无声驻守。
像是一列冰冷的雕塑。
只在夜风渐急之时,领头的一位兵士走到了书生身后,为他披上了一件暖和的披风大氅,然后轻声提醒了句:“大祭司,城外风寒,还请早些回去歇息。”
书生没有回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问道:“这些日子,昆仑,沧海二位上将军,还有高总管有没有再去找过陛下?”
领头将士低下身子,将悬挂的大刀刀口朝外,敛去锋芒,迅速回道:“他们每日都去,而且不仅是二位上将军和高总管,国中几乎所有文武大臣都去找过陛下,希望他能即日发兵,去往天地神院将皇子殿下给救出来。”
书生默然叹气,再次问道:“陛下怎么说?”
领头将士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陛下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只是说,待机而动。”
书生继续问道:“天地神院那边有没有派人过来?”
“水神前不久来求见过陛下,他们在密室中详谈了一整日,可是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领头将士想了想,将所见所闻一股脑说出来:“只是有人看见水神从密室中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似乎是受了重伤。而他正准备离去的时候,沧海上将军又忽然拦住了他,说是要和他打一架,于是他们两个就又跑到唐国的武场中间去战了一场,最终水神吐血遁走,沧海上将军也受了些伤,但是应该没什么大碍。”
书生摇了摇头,说道:“沧海于唐国边境征战多年,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
领头将士原本对此事不敢多有评价,只是听到书生这般说便也忍不住开口道:“想来上将军也只是心系皇子殿下的安危,才会忍不住出手的......如今殿下被神院困在江底深处,我们还没有上门去讨个说法,水神竟然先一步找上门来了,这,不要说是上将军,便是我都忍不了了。若不是自己的实力和身份都不够格,我高低要去找水神讨教几招的,看看他到底哪来的胆量敢困住我家殿下。”
这些话说的义愤填膺,大有想要提刀杀向神院的豪情。
书生摇头失笑。
他不作任何解释,直接挥挥手将领头将士赶回了城门那里。
而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书生忽然微微摇了摇头,轻声叹了一句:“天命不可违,就看那头小毛驴,能不能护住殿下的安危了。”
言及至此,书生又抬头朝着夜空看了一眼,瞳孔深处的星光再现,挥洒光芒,再一次将夜空点亮。
繁星点点,闪烁不朽。
在天边的每一个空间里各自闪耀,落入书生眼中,便好似,天地之间,所有人的命运沉浮。
此时黑夜愈发深沉,冷风愈甚,万物生灵几乎都已经睡去,夜色间一片寂静,空洞无声。
可唐国领域中,除了城门前正在仰望星空的书生以及那一列严正守护的兵士外,还有些人也没睡着。
唐国深宫,某处高阁之间,身穿深黑色龙袍的唐帝静静的行至窗前,他的目光深沉,像是藏着数不清的心事。
一丝幽芒暗藏于瞳孔之间,不断的散发着可怕且强大的意蕴。
冷风自窗外吹来,拂在龙袍之上,像是夜色与心事的对撞。
漫长的沉默过程中,唐帝的视线穿过了唐国领域中的无数宫殿,越过了黑夜中的凛凛风邪,然后落在了城门前的书生身上。
他就这样静静的盯着书生的背影,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偶尔也会将眼神放到漫天星辰之间,看着星光璀璨,星河流转,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脸色却微微动容。
似乎是惊讶于星光中的无穷力量。
沉默当头,书生却似乎心有所感,他忽然转过身来,隔开很长一段距离与高阁之上的唐帝对视了一眼。
然后他便开口道:“陛下还没睡。”
声音不大,语气不浓,没有太多的情绪。
城门口的那一列兵士只看到书生转过身,然后动了动嘴,却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以为大祭司有什么吩咐,领头将士便准备过来询问,可是书生却伸出手将他拦下。
然后再次开了口:“夫子刚走不久,怕影响陛下休息,便没有去惊扰您。”
即便隔开这么远的距离,但他相信唐帝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