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最痛的痛已经品尝过,再没有什么能搅动她麻木的心,可当这些字一个一个从男人口中迸出,胸口依然如遭雷击。
可是,她却笑了下,终于肯转眸看向男人,漂亮的凤眼射出淡冷的光:“陈子敬,你赢了,从头到尾我就是个傻子,把我玩弄于股掌很开心吧?”
开心?男人眯眼,额头有更多的冷汗滑落,语气凌厉而缓慢:“你这样认为?”
“那不然?”她撇开视线,望着山下来往的车流,脑子里空空荡荡,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未必清楚,“我以为我们之间的金钱交易已经够肮脏了,想不到陈四少最初的心思比这更脏……可笑的是,你为报复而来,我却傻乎乎地赔上一颗心。不知陈四少午夜梦回时,会不会笑醒。砦”
她闭上眼,苍白憔悴的面容在阳光下毫无血色,顿了顿,略显干枯的唇瓣再度开启,一字一句地说:“三年前,我妈因陈四少的慷慨,挽回一命;三年后,我妈同样因你陈四少,饮恨而终。我们之间那些恩怨纠葛,可以随着我妈的去世而了结了吧。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要相见。”
桥归桥路归路,这话他曾也说过,可那时他们依然纠缠不断,甚至越缠越深。
如今,这番话竟又从她的口中说出。
造化弄人,这一次,是真的永别吧鳏。
这样的天气,来扫墓的人很少,此时周遭死一般沉寂。放眼望去,除了这一立一坐两人,剩下的全是一排排墓碑。
阴气太重,无端渗人。
在这个地方进行最后的谈话,真应景。这里不仅埋葬着父母,埋葬着无数阴魂,也埋葬了她的爱情。
陈子敬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身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可他依然那样端端正正地坐着,清俊卓然,矜贵英挺,只是周身寒气逼人,连衬衣垂落的线条都透着一股子凌厉。
炙热的天,空气却在两人之间冻结。
莫潇云还是那般盯着山下未知名的地方,脚像生了根似的迈不出步伐。
久久后,她回过神来,始终没再扭头看陈子敬一眼,僵硬着身子,一步一步,轻缓,却坚定地下了山。
身后轮椅上的男人岿然不动,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那黑色挺拔的身影,遗世独立,矗在一排排墓碑间,悲怆苍凉。
陈子敬那样坐着,不是无动于衷,不是不想挽留。而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说话,没有力气再动一下手指。
他没有死,没有痴呆,可是他的女人,却永远离开了他。
这比死和痴呆还叫他难受。
可偏偏,脑子里还有一丝丝清醒,耳朵还有一丁点听觉,于是,身后那一步一步渐渐消弭的脚步声,如同一下一下碾在他的心脏上。
是报复吗?最开始,他确实怀揣了这份心思。
可如今看来,到底是谁报复了谁。
一惯冷毅坚硬的心,撕碎般裂开。
卫东跟杜艳华立在山下小路两边。
看到莫潇云下来,卫东迎上去,先是抬头看了看那半山腰里的男人,才收回目光定在女人身上。
“小云儿,那些过往瞒着你是子敬不对,可你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就要因为这件事——”他沉沉扼腕,也觉得这说客不太好当,话没说完,眼角余光瞥到半山腰里那一幕,面色剧变,“子敬!”
平日里斯文俊秀的卫医生,此时动作快如闪电,朝着那道身影狂奔过去。
莫潇云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原地顿了顿,重新抬步,行尸走肉似的朝着杜艳华走去。
“艳艳,我们回去吧。”
杜艳华眉心死紧,担忧地看了看好友,又扭头去看半山腰。
只见卫东匆匆忙忙地推着轮椅下山,那陷在轮椅里高大却瘦削的男人,歪着头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
山下停在路边的黑色商务车里,许是得了命令,车门拉开,里面呼啦啦冲出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一脸紧张动作迅速地奔上去。
杜艳华看得愣了,又盯着陈子敬看了看,那副样子——好像死了似的。
她停下脚步,拉住好友的胳膊,低声提醒:“潇潇,他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莫潇云像是整个人与世隔绝一般,依然僵硬地迈着步子。
医生动作很快,抬了陈子敬下来送进商务车里,有条不紊地开始抢救工作。
卫东看到莫潇云竟还能狠心走开,心里一股子火窜上来,冲上去一把拉住她。
一惯斯文儒雅的卫医生,面庞冷沉颇有些吓人。
莫潇云抬眼,像看着陌生人,“卫先生,你这么喜欢充当说客?”
卫东一副陌生的眼神盯着她,可想到车里那人的情况,还是厚着脸皮继续当了一回说客,“你跟子敬相爱过,我就不信你能这么狠心!在缅甸你为他不眠不休,
并肩作战,他才能从鬼门关闯回来,如今你这样一走了之,等于要了他的命知不知道?”
“子敬情况很糟糕,以他的身体根本就不能脱离那些医疗设备,可他想着挽回你,想要见见你,安慰你,陪伴你,不顾自己生命危险坚持要出院。他现在是重度休克!能不能抢救回来都不好说,你若是真恨他到那个地步,你就继续走!有本事这一辈子想起这一幕都能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
莫潇云耳边嗡嗡嗡地乱叫,整个人犹如置身冰天雪地。
可是,她还在墓地里,还在爸爸妈妈面前,她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做出让他们伤心失望的事。
“卫先生,我不是医生,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既然他的情况那么紧急,你与其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不如去抢救他。”莫潇云像是魔怔了一般,嘴唇机械地一开一合,说出这些话来。
时隔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幕,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并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她对处心积虑数次想要谋害她的董倩倩都能舍命相救,可她却对陈子敬绝情至此!
大概是因为那份爱太深太重吧。
爱得越深,恨得越浓。那个时候,她在气头上,心如死灰,恐怕真盼着陈子敬死了才好,这样她也就死心了。
卫东瞪眼,盯着她完全是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身后车子上传来医生的疾呼,卫东没有心思多耽误,眸光冰凉地看了她一眼,匆忙转身,奔回车上。
莫潇云也就真的没有回去,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继续走脚下的路。
当时那情况,连杜艳华都捏了一把冷汗。
“潇潇……”她想劝,她怕万一陈子敬真得就这样死了,这口是心非的女人总有一天会后悔,会肝肠寸断。
可是,她才开口,身边一辆车子停过来,姜尚海降下车窗探着头:“你们俩出门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去找你们吃饭,家里一个人没有,就知道你们肯定来这里!”
莫潇云没说话,杜艳华拉了她一把,“走吧,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车。”
姜尚海已经下车来,看了莫潇云这副模样,以为她是见了父母后又伤心过度,也没多想,体贴地拉开车门扶着她上车。
旁边,一辆黑色商务车疾驰而过,靠坐着车窗的卫东亲眼目睹外面一幕,艰难地移开复杂的目光。
中午,姜尚海带她们两个女生去了一处安静低调的餐厅吃饭。
考虑到莫潇云的身体状况,姜尚海点了几道清淡可口的菜式,可莫潇云依然难以下咽。
墓园里发生的一幕,杜艳华没说,莫潇云更不会提,因此姜尚海一无所知。
他依然以为她只是去了墓地,太伤心才没有胃口,殷勤周到地帮她布菜,又温声劝道:“小云,你身体太虚弱了,再这样下去不行的,多少吃点。”
杜艳华也紧紧皱眉,叹息,“是啊,潇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你这样何苦。”
她笑了下,拿起筷箸,面色恢复了不少,“我没事,你们吃吧。”
夹起一块清蒸鲈鱼,机械地送到嘴边,还未来得及张口,胃里一阵翻滚。
实在是没胃口,她又放下筷子,“你们吃吧,我去洗手间一下。”
“要不要我陪着?”杜艳华抬头问。
“不用,我一会儿回来。”
起身,深吸一口气,她强自镇定再镇定,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男人的死活,可进了卫生间,扑在洗手台上,还是止不住泪如泉涌。
原以为泪水早就流干了,原来还有。
用凉水洗了下脸,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差点都要认不出来。
红肿哀伤的眼神,憔悴苍白的脸色,越发尖俏的下巴,这些日子遭遇了太多磨难,她消瘦的厉害,整个人都变形了似的。
心底里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人总是要向前看,如今跟那个人的一切都划清界限了,她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在洗手台前僵立了一会儿,莫潇云渐渐平复了思绪。怕再不回去那两人又要担心的找来,她凛了凛神转身准备出去。
“啊——对不起,对不起,呕——”才转身,还未来得及迈出步子,一个年轻女孩儿捂着嘴慌慌张张地冲进来,一不小心撞到她,道歉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趴到洗手台前吐得稀里哗啦。
莫潇云被撞的一个趔趄,后腰抵到了琉璃台上,些微疼痛。
见女孩儿吐得严重,她皱了皱眉,想要关心一下,可还未开口闻到那一阵刺鼻的腐酸味传来,顿时胃里翻滚,一股子恶心泛上心头。
以为是受不了这个味道刺激,她狠狠皱眉抚着胸口转身出去,谁料走廊冲过来一个年轻男人,见她从洗手间出来,忙一把拦住不好意思地说:“小姐,你好,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我老婆怎么样了,她刚怀孕,吐得厉害,这是女厕所,我又……不方便进去——”
莫潇云一怔,怀孕害喜……难怪。
“哦,那我进去看看吧。”既然人家开口了,她总不好拒绝,又屏着呼吸回去。
好在,那个女孩儿已经把吐出来的秽物冲走了,这会儿正接了水在漱口。
“那个……你没事吧?你老公等在外面不放心,叫我进来看看你。”空气里还有淡淡的酸味,莫潇云闻着不适,努力克制着。
那年轻孕妇漱了口,直起腰看着她,笑了下:“我没事啦,他就是喜欢瞎担心,哪个女人怀孕不是这样的。”话刚说完,又猛地转身弯腰吐起来。
莫潇云眉头愈发紧皱,可想到答应了进来关心一下,总不好调头走人,只能尴尬地捏着鼻子,腾出一手帮那年轻孕妇拍拍背顺气。
终于吐到胃里什么都没有了,那个年轻孕妇才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说:“虽说每个女人怀孕都是这样,可我也太惨了,连喝口水都要吐——那个,谢谢你啊,刚才还不小心撞到你。”
人家跟她说话,她总不能还捂着鼻子,无奈只能放下手,客气地笑了笑:“没关系。那个……你没事了吧?你老公还在外——呕……”
手一放下,那股刺鼻的气味再度窜进鼻孔,莫潇云话没说完,脊柱一阵战栗的感觉滑过,方才辛苦压抑了许久的反胃到底是冲上了喉咙——
她趴在洗手台上,吐了。
年轻孕妇看着她,也帮她拍拍背顺气,还打趣道:“你别也是孕妇啊?”
本就是一句玩笑话,谁料引得莫潇云骇然一惊,狼狈地咳嗽起来。
怀孕……难道她也……
莫潇云顿时懵住了,趴在那里,一边咳得满脸通红,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什么。
她跟陈子敬在一起三年,那方面一直很注意,出于逃避责任,出于对自己的爱护。
只是,这最近几个月,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有时候明明白天还闹得厉害,晚上就又滚到一起去了,甚至不分时间场合。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已经是一个多月前了,那晚,陈子敬发烧又醉酒,在酒店里住着,她被王隆接过去照顾他,两人稀里糊涂的有过一次,好像……确实没做措施。
如今算来,早已经过了她每个月的那几天。只是那些日子陈子敬昏迷未醒,她自己也受了伤,整天没日没夜地照顾着他,哪有精力去关注自己的身体变化。
算算,例假推迟已经半个月了,而且恶心反胃,没胃口——怀孕……真有可能。
手指抠着洗手台不住地用力,莫潇云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冰凉,忍不住又打了个冷噤。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那名年轻孕妇还在旁边守着,见她趴在那里僵着没反应,担心地唤。
莫潇云低着头,头发都散落下来,盖住了脸。此时此刻,心太乱,她需要一个人静静。
“我没事,你走吧。”
“哦,你……真的没事啊?那我走啦。”那孕妇还要问什么,可是外面老公不停地叫她,她只好转身出去。
杜艳华找进来时,莫潇云已经清理了洗手台,漱了口。
“潇潇,你没事吧?”见她面色苍白如纸,杜艳华很是担心。
“没事,走吧。”
午餐再没有碰鱼或是其它有气味的菜肴,幸好姜尚海点了蔬菜粥,她硬撑着喝了两碗。
说来也怪,方才是真的没胃口的,可此时知道肚子里可能有了一条小生命,她竟能喝下两碗蔬菜粥。
难道潜意识里,她已经关心起这个并未成形的小人儿?
回去的路上,莫潇云依然安安静静地不说话,那两人只以为她伤心所致没有多想,也沉默了一路。哪里知道,她不说话不光是伤心,而是另有心事。
回到住处已经是下午两点,她进了屋倒头就睡,杜艳华跟姜尚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了什么,过了会儿,听到关门声,应该是姜尚海走了。
杜艳华轻声收拾着家里,还没忙完手机响起来,是公司来电,临时通知她回去加班。
这些日子,她请假太多,主管早就不满意了,今天虽然是周末,可叫回去加班她也没办法。
只是,担心好友。
莫潇云没睡着,听到她电话内容,不等她开口便主动说:“艳艳,你去公司吧,我没事。”
杜艳华肯定不放心,“没关系,我不去大不了扣工资嘛,再不济老娘就换工作。”
“你当这年头工作好找?”莫潇云起身,靠在床头,不自觉地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不过杜艳华大咧咧地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艳艳,这些日子多亏你了,你若是真因为我丢了工作,我伤心之余还得内疚。”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去我去。”杜艳华说着去收拾东西,又回来站到床前,不放心地叮嘱,“那个……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啊。”
“嗯。”她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
目送闺蜜出门。
可能怀孕的事,她不是有意瞒着艳艳。只是艳艳现在跟姜尚海走太近,她怕艳艳知道了会说漏嘴。
原本打算午休起来下午去单位办离职手续,可现在艳艳去加班了,她便改变主意,下午去医院一趟。
算着艳艳应该上车走了,她再也躺不住,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出了门。
卫东是医生,她顾虑太多,总怕意外,刻意坐车去了一家很远的妇科医院。
挂了号,坐在妇产科外面等候,很快轮到她面诊。医生例行问了些问题,而后开了张单子,叫她去验血。
十五分钟后,她从自助打印机取了化验单,拿起来一看,心里重重一颤。
血hcg浓度超过正常值,她怀孕了……
虽然早就在意料之中,可此时看到板上钉钉的化验结果,她还是震惊到整个人都晃了晃。
再度回到诊室,中年女医生接过她的化验单,只看一眼:“化验结果显示你怀孕了。”
莫潇云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一双手无意识地搅在一起,低低“嗯”了一声。
“从你最后一次例假的时间来看,胎儿应该是六周左右。”医生看着她的病例,手里刷刷写着字,又一副很平常的口吻问道,“打不打算要?”
莫潇云心里一惊,似乎是没料到医生会冷不丁问这个问题,顿了下,皱眉看过去,“医生,我最近受过伤,用了一些药,会对胎儿有影响吗?”
“都有哪些药?”医生扭头看她,问道。
“我……不记得了。”
“病例呢?”医生手里拿的病例是医院里刚开的一本,崭新的。
“病例……”莫潇云自己都不知道病例在哪里,那时候她住院都是卫东安排的,之后得到了陈子敬的消息便直奔缅甸,病例应该还在卫东那里,“病例我弄丢了。”
医生也有些无奈,但还是耐心解释说:“我看不到病例,不知道你具体用了那些药,怎么给你做判断?不过,通常情况下来讲,不同时间用药产生的后果也不同,在卵
子受
精还未着床时,一般不受药物影响;即使是受精卵已经着床,但组织尚未分化,这时候也是较为安全的。你现在还属于孕早期,按说就算你使用了孕妇禁用的药物,也没有太大关系。不过,凡事不排除意外,我也不能保证什么,具体留不留这个孩子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莫潇云面色泛白,抠着手指越发用力了。
她无法做出决定,原本还在想借用什么不可抗力来解决这个小生命,可医生却说——不会有太大影响。
虽然并不是百分百的肯定,可她心里顿时又动摇起来。
这些日子,她经历了这么多,受伤、遇险、失去妈妈,又……失恋,原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却不料老天爷还给了她一个“惊喜”——原来她在经历这么多磨难的时候,还有一个小精灵默默地陪伴着。
而且,这些日子失眠、晕倒,吃不下饭,精神抑郁,成天以泪洗面,每天过的浑浑噩噩,这般折腾下这个小精灵都没能殒命,还这样顽强毅然地宣告了自己的到来——叫她怎么忍心人为去扼杀?
可是,留下来的话,她的人生就将从此改写了。
况且,陈子敬那般神通广大,她能保证不被他发现吗?
医生见她这幅模样就明白了,合上病历交给她,提醒道:“如果不想要,那就趁早做手术,对身体的伤害小一些。”
她恍恍惚惚地起身,提了病例跟医生道谢,走出去。
炎炎烈日,纵然到了傍晚却还是高温炙烤着。莫潇云出了医院抬头看着大街,茫茫然不知该怎么办。
她以为妈妈死了,她就从此一个人了,可现在,肚子里多了个小生命。
从她最私心的角度来说,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可考虑现实因素,她又动摇了。
一个孩子,不是阿猫阿狗,随随便便喂着就行了。她得为孩子的方方面面考虑。
他一出生就没有爸爸,没有完整的家庭,怎么办?她四岁没了爸爸,虽然妈妈伟大又能干,可当她看到别的孩子坐在父亲肩头开怀大笑时,她还是会羡慕;当她看到别的小伙伴一家三口牵着手逛街时,她依然会落寞。
妈妈足够好,可她还是希望能有爸爸。
她自己体会过那种心酸,难道要让这个孩子也体会一遍吗?
还有诸如经济问题,教育问题等等一大堆,她能独自一人全部解决吗?
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以前有什么话还能跟艳艳说,多个帮忙拿主意的人,可现在这件事,她顾虑太多,真得谁都不敢告诉。
焦头烂额。
回了家,心不在焉地做了饭,怕等艳艳一起回来吃饭会恶心反胃引发艳艳的察觉,她做好饭就自己先吃了点。
杜艳华七点多才回来,推门进来就直嚷嚷着好热好热,直奔
冰箱取了凉西瓜出来,又问坐在电视机前的莫潇云:“你吃不吃?”
孕前期有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莫潇云担心腹中的胎儿,摇了摇头:“你吃吧。”
杜艳华吃了西瓜又吃饭,一边跟她聊着天,絮絮叨叨说着公司里的事,后来才想到什么,转头问她:“潇潇,你下午干嘛啦?”
莫潇云没回头,继续盯着电视屏幕,却什么都没看进去,“哦,我去了单位一趟,办离职手续,可后勤太忙,没办成。”
杜艳华一惊,“潇潇,你真打算辞职啊?”
“嗯……”
“哎!辞了也好,你那工作太没人性了!我这偶尔加个班大家全都怨声载道的,非吵着老板给双份工资才罢休。你那工作,加班是常态,而且都是义务劳动,你一个女孩子太拼命不好!”
“嗯。”
“那你辞职了怎么打算?真想回学校读书啊?”
杜艳华无意间的一句话让莫潇云迷茫了一下午的心思有了方向。
是啊,她原本打算辞职了去准备考研的,可若是留下这个孩子,她未婚先孕,还怎么可能进学校读书?
而且她手头没多少积蓄,陈子敬给的钱不能动,江城不能再呆下去,她大着肚子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何生存?怎么负担生育和养孩子的费用?
总不能让孩子一生下来就跟着她吃苦受累吧。
“潇潇……”杜艳华没听到她的回答,又喊了一声。
莫潇云一眨眼回过神来,低头皱了下眉,像是坚定了什么:“嗯,我想继续回学校读书。”
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很难再恢复平静了,如果重回校园能让她的日子过得单纯一些,快乐一些,倒也不错。
杜艳华想着,一点头:“那样也好。你是出了名的学霸,准备一下去考研也不是什么难事,学校里环境清幽,压力也小,你正好清静几年。”
晚上睡在床上,莫潇云还在纠结挣扎。可纵然她再想要这个孩子,也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将一个宝贝带到世间来受苦。说得残忍一些,现在的他还未成型,只是一个胚胎而已,流掉了算不得谋杀,可若是把他生下来,却不能让他健康快乐地成长,那才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
打定主意后,心脏一阵莫名地酸痛,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怕艳艳察觉到异样,她苦苦压抑着不敢哭出声来,一只手塞进嘴里狠狠咬住。
孩子,对不起,妈妈不能要你,你再回到天堂,重新去寻一个好人家吧。
翌日。
杜艳华一早去上班了,莫潇云待到她走后,带上病例跟化验单,再次去了那家医院。
面无表情地挂号,而后捏着小纸条去到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找了张椅子坐下。
周一上午,医院里人很多,来做流产的女人也不少,有的看上去三四十了,有的二十多岁的样子,还有一些稚嫩青春的面孔,最多十七、八岁。
这世上不知道多少夫妻用尽了办法都无法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看看这里,却有这么多狠心冷漠的人,把那么可爱精灵的小生命,无情流掉了……
莫潇云怔怔坐着,看到人流手术室里出来一个年轻女孩儿,扶着墙一脸苍白,一手还护在腹部。旁边一个玩手机的年轻小伙子,见女友出来了,忙收了手机迎上去,不料迎来女友一顿哭嚷打骂。
小伙子红着脸,似乎惭愧,又像是恼火,不过却还是温柔细致地搀着女友,两人慢慢地走出去。
莫潇云忽然就觉得害怕。
当了几年警察,抓坏人时都从没胆怯过,前阵子被绑架差点一命呜呼也没恐惧过——可此时此刻,盯着那个人流手术室的门,她竟觉得那道门像魔鬼的血盆大口,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人家从那血盆大口里出来,多少还有个男友或者老公陪着,而她呢,进去时,有肚子里的小生命陪着……出来,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正恍惚着,护士突然叫了号,高亢利落的点名:“莫潇云,莫潇云在不在!”
她一下子弹起来,可随即又愣了住。但护士催促着,她只好僵硬地一步一步走进去。
里面医生正在戴医用手套,低头看着病例,例行跟她提问,声音冰冷,连正眼瞧她一下都没有,熟练地开了一张单子,说先做个b超。
她脱了衣服,爬上那个架子,摆出极其尴尬羞耻的姿势,还未做好准备,医生已经转过身来,冰冷的手术仪器戳进她身体,在里面试探着。
不知是这里的冷气太足,还是身下的铁架子太冰,莫潇云只觉得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发抖,身体绷得如一道拉扯到极致的弹簧。
旁边做助手的护士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放松点,别紧张,是无痛人流,很快的。”
莫潇云想对护士笑一下,可只是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
母亲,想到妈妈这么多年这样辛苦也要坚持带着自己,没有改嫁,没有再为自己寻一座靠山,为什么她就不能呢?如果母亲还在,她一定不会允许她做出这种残害生命的事。
她忽而猛地坐起身,吓了医生一跳,忙抬头喝住:“怎么了?还没开始呢!”
莫潇云逃也似的跳下那个铁架子,狼狈地整理衣服,一边慌慌张张地穿鞋,“对,对不起医生,我还没想好——我不做了……”
医生似乎司空见惯,也没说什么,护士直接出去叫下一个。
莫潇云尴尬的无地自容,看都不敢看医生,拽了自己的病例就逃了。
明明没有经历那个手术,可她也跟做了人流的女人一样,虚弱地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出来。
其实无关乎身体,只是心理上恐惧,一想着方才她再晚一分,或者晚一秒改变主意……腹中的那个小生命就要化作一滩血水流出来,她就惊恐万状。
恍恍惚惚走出走廊,她准备去坐电梯,胃里又是一阵翻滚涌上来,忙冲着洗手间奔过去,搜肠刮肚地吐了一阵。
早上没吃多少东西,此时吐完,她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阵发黑,双腿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出了洗手间,靠着墙壁缓和了许久,来往路人都一副好奇的眼神盯着她看,莫潇云无心理会,心里只是一阵无法言喻的凄苦。
她好端端的人生,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鼻头有了酸意,可她坚强地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既然决定生下孩子,她就是要做妈妈的人了,如果她都不坚强,又怎么带着孩子讨生活。
从今天起,她不能再哭,她要做一个乐观开朗的妈妈。
心里坚定了,抬头准备离去,谁料一眼看见站在面前的男人,顿时惊恐地瞪眼。
“大海!”她不敢置信,口气惊讶又慌张。
怕他知道,她连艳艳都瞒着,没想到最后还是逃不脱。
姜尚海盯着她,眼神很奇怪,看样子已经知道了什么。
可是,他没说话,只是表情淡淡地上前来扶着她,“走吧,先出去再说。”
莫潇云看着他的脸色,不知为何,觉得心头有气,撒手撇开:“你跟踪我?”
姜尚海依然表情淡淡,没否认,只说:“杜艳华去上班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准备过来陪陪她,谁料竟发现她独自出门,直奔医院妇产科。
他说着,再度上前去扶她,莫潇云越发来气,膀子一拐甩掉他,坚持要自己走。
“都这个时候了倔什么!不为你着想还不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吗?摔着怎么办?”姜尚海忽而高声训道,脸上多了抹情绪,看不出是怒意还是心疼。
她一愣,似乎是被他的话烫到,可终究没在挣扎,被他扶着腋下一步一步弄出去。
坐上车,姜尚海递了一瓶水过来,问:“你打算怎么办?孩子是他的,他总得负责任!”
莫潇云喝了口水,心里好受些,虚弱无力地靠在座椅上,“孩子跟他无关,我跟他不会再有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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