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萧唐凝声问罢,谋良虎先是一怔。然而阿骨打先前亲自领兵自上京临潢府西征追击天祚帝耶律延禧时,身子骨已愈发羸弱,这也并不算是秘不可宣的机密。而以阿骨打老皇帝的四弟吴乞买,以及金国军中的掌权派为主,大多要臣也都力主在灭辽之后挥军侵入如今朝纲糜烂、军事怠懈同样也是暴露无疑的宋朝,金国上下也早已传出风声。如今身为金朝首席大臣,又为帝位储嗣的吴乞买动用武力和招降的手段,征服奚族和辽朝余势的手段愈发激进,本来就是力图金国新占的疆土能尽快得以巩固,待彻底灭亡辽朝之后能够迅速调拨大军,南下侵宋。
是以如今萧唐挑明了金国已有灭辽侵宋之意,谋良虎虽因对方探觑金朝声息准确而略感诧异,反把脖子一梗,又道:“那又怎样?你不是早已经反了大宋,宋廷如今已视萧任侠为反贼仇寇,势必要除的心腹之患,你却率领这些乱军又来触我大金的霉头,难不成真以为集结了些流寇匪类、亡国余孽便能与大国抗衡?
我知道汉人有句话叫做逆取顺守,无论女真、汉人、契丹......历朝各代,哪个雄主打江山时不是要杀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宋国当年篡位代周,连灭蜀、唐、汉诸国时又杀了多少人?我女真纵横天下、所向披靡,而宋廷昏昧孬弱,自是弱肉强食,我等就算有攻宋之心又待怎的?无论契丹汉人,先以雷霆手段杀得他们震恐臣服,但凡肯归顺我大金做个顺民,照样可以教其安居乐业。萧任侠久居宋境,又受陛下器重,本来若愿投我大金效力,陛下封你做得征南元帅,待伐宋功成后论功行赏,赐你在宋地裂土封王也有指望。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萧任侠,方今天下大势在我女真,这你却当真觑不清么?”
不得不说谋良虎善于谈辩,若是其他迫于时局形势的人物听到威逼利诱的游说,遮莫也真会动了归顺降服的心思,但也自然唬不住萧唐。此时萧唐摇了摇头,说道:“出自于你的立场,有的话虽也算是在理。乱世纷争,一将功成万骨枯,又何止是要成就一族一国的霸业?本来宋辽之间罢兵百年,你女真先为翻身做主,以为一朝得势而意图侵吞中原之地,我萧唐还当真不愿做你女真手中杀人之刀,何况盛极必衰,金国执意黩武穷兵,也未尝不会自取其祸......可惜那一天,你是看不到了。”
谋良虎迎着萧唐的灼灼目光,却坦然一笑,说道:“萧任侠,已是打算取我的性命了?”
萧唐再向左右环视而去,就见在场以贺重宝、董仲孙、冷宁、牛庚等将官为主,许多头领瞪视着谋良虎眼中满含杀意,早恨不得将他剖腹挖心,以祭奠战死的兄弟,也叹声说道:“此战下来我折损得几员弟兄,阵亡许多将士,我当然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谋良虎闻言倒也不惧,而说道:“我女真诸部先前未曾与萧任侠交锋杀伐,却是你必要来寻我金国为敌,今日你杀我要为你的兄弟祭奠报雠,我大金早晚也会寻到萧任侠你的头上,也要你与麾下一众兵马为我与阵亡的女真儿郎血债血偿......如今既然的确败在你手上,我自认了,只管动手便是。”
萧唐见说也不再言语,把手一挥,在旁怒目观望的董仲孙立刻疾窜上前,呛啷啷的的金铁磨擦声乍响,董仲孙骤然抽出挎在腰间的佩刀,寒芒登时映在谋良虎的脸上,他却只微微把眼一眯,叹声说道:“只可惜,却不是萧任侠亲自动手。”
“鞑子狗贼!我家兄长与罗青汉兄弟英魂不远,我董仲孙正要为他们报雠!”
董仲孙厉声喝骂,旋即踏前一步,一手抓起谋良虎脑后的乱发用力一薅,狠狠拉住他的脑袋后手中佩刀立刻又横在了他的脖颈上,旋即狠狠一划。“噗!!!”的利刃割裂血肉的闷响声过后,谋良虎的颈项骤然被割开,鲜红的血液呲呲的激溅而出,谋良虎双目中的神采也迅速黯淡了下去!
血渌渌的首级被切斩了下来,董仲孙将手中佩刀弃掷在地上,随即在地,手中高举谋良虎的人头,对着苍天又带着哽咽声厉声疾呼道:“兄长!罗青汉兄弟!还有战死的弟兄们,我手刃了这厮们,好教你们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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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海岸一隅这些时日船桅林立、风帆蔽空,萧唐麾下几路水师得到飞鸽传出之后尽遣船舶先后汇聚于此,舰队的规模也称得上是浩浩荡荡。
毕竟连同萧干麾下统管的数万奚军大多还拖家带口的,需要迁徙的人丁甚是众多,来回调往遮莫尚需要一段时日。不过短期之内倒也不必再担心会有金军前来围剿,平州治所那边听闻三万金军大败亏输,率领麾下军马反金的张觉更是肆无忌惮,挥军屯驻蓟州附近胁迫檀州等地,甚至还大有进逼燕京之势。
然而金军惨败,就连完颜阇母、谋良虎这些金军大将也都为乱军所杀,这也打破了如今归顺金国的诸族子民心目中金军每逢战事、所向披靡的印象,不安分的种子已经在心中种下,萧唐也清楚有朝一日在金国女真失势时也终将会发芽结果,引动北地局势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码在现在这段时期,萧唐与张觉虽然各自立场不同,至少在眼下倒也十分默契的不去相互侵扰对方,有他率领反军又在南京道地界闹得鸡飞狗跳,金国斡鲁补那边疲于应对,哪里还有精力再来查探积聚于平州南部沿海,而分批出海、再无声息的辽军余部,奚族子民乃至诸路乱军的虚实底细?
而正当答里孛、萧干、余里衍、贺重宝、耶律国珍、耶律国宝等一应辽朝宗室皇亲、辽军余部按萧唐安排,也已准备乘坐船走海路至保州暂做安顿的这几日,经探觑声息的头目回报,又传来一个教他们黯然蹉叹,乃至激愤填膺的消息来:
本来在耶律淳死后暂摄国政,在金军南下时只得从燕京出逃,前去投奔耶律延禧的萧普贤女已被怨恨耶律淳自行称帝的天祚帝绞杀。随后耶律延禧不但追废先前被拥立为帝的耶律淳为庶人,并且连同答里孛、耶律国珍、耶律国宝这些族系算是耶律淳一脉的耶律氏族裔都从宗室谱籍中除了名。而且向来穷奢极欲、盘于游畋的耶律延禧也不知抽了哪门子邪风,先前需要他来坐镇主持大局时却在金军的追击下一路逃窜,如今反不听周围群臣劝阻,大有率领残军出夹山与金国大军正面硬干的势头......
国主如此,辽朝不得不亡。
耶律延禧人心尽失,虽然早让辽朝大多宗室子弟心灰齿冷,可是他绞杀萧普贤女,又将许多倾向于耶律淳一支的耶律国族从宗室谱籍中除了名这一举动把事做绝,也教答里孛、耶律国珍、耶律国宝等人对于他这昔日一国之君所抱有的最后一点忠心与情分也给磨耗尽了。耶律国珍、耶律国宝这等血气方刚的青壮激愤之下,言语中也不禁开始置骂耶律延禧昏佞误国。国破沦亡,又从宗室谱中被除了籍,这更让他们深感自己浑如无根浮萍,心里没着没落,也很清楚只有随着萧唐一路走下去干到底了。
海浪一波一波翻涌,风帆扬起,随着诸路水班头目的连声喝令,答里孛、萧干、耶律国珍、耶律国宝等一众辽朝余部随着戎卫北地的马步军诸部头领,已准备与萧唐暂作诀别,前往保州,也做为日后反攻金国的另外一路强援暂时隐忍,指望挥军北上。而萧唐也注意答里孛,耶律国珍与耶律国宝等人脸上仍显露出戚戚之色,自知他们因何事而黯然激愤,当即也是朗声说道:“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的......”
耶律国珍、耶律国宝、贺重宝等人听罢微微一怔,旋即也体察到了萧唐话中含义,旋即用力的点了点头。而答里孛见说双眼蓦的一亮,抬起头再向萧唐觑将过去,幽云之地几战下来,答里孛很清楚萧唐率领麾下诸路义军非但屡番搭救己方辽朝余部,却纵横捭阖,致使与萧干所部奚军重新得以会师,还撩拨得平州张觉动乱,又重挫金国三万兵马......恁般筹谋策划,潜移默化的也教众人接受他为可以依靠而去引领抗金大业的雄主。
北地儿女更是崇仰叱咤风云的豪杰之辈,答里孛不但也是如此,她也很清楚契丹诸部得以翻身的指望现在恐怕也只能落在萧唐一人头上。除了以恩人相待,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过后,心中又满是股寄托依赖之情,如今又听萧唐意气风发的说罢,答里孛再觑将过去时,妙目流盼,双眼中也不由得又多了一股异样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