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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妾(双重生) 第16节

官白纻昏沉沉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被三思背在后背上。伯柊正两眼含泪,攥着她的腕子。他的手里,攥着四本薄薄的册子,有的还沾着泥灰。

钟妙嫣的屋内,原本藏着四本册子,都与官白纻所言的位置分毫不差。有的被埋进地砖之下,而那正南方向的册子,更是藏得极为隐秘。

那正南方向原本是一面大墙,若不是官白纻言之凿凿,小厮也不会留心去寻,这才在一块中空的墙砖里找到了第四本册子。

当时在房内,其实早已找到册子,三思也已经清醒过来。官白纻却事先交代过伯柊,让他就算找到册子,也不要露出马脚,防止被李贵妃事先觉察,叫她警觉。

于是,他们佯装并未找到册子,在门外演了一出蒙蔽李贵妃的耳目,并以押送青杏的名头让两个信任的小厮从李贵妃眼皮子底下出去,提前把官白纻打算请皇后入局的谋算传给殷俶,叫他设法借势,将这出戏唱完满。

“贵妃娘娘,方才,被锦衣卫带走了。”

“爷呢?”

“主子他,正在回宫的路上。”

官白纻费力地抬眼,听着宫外声嘶力竭、此起彼伏的救火声,牵起唇角。

前世,十一月初九,天降雷火,三大殿被焚烧殆尽。

殷俶定是买通了钦天监,改了吉日,特意让那李习在今日献上祥瑞。他是要借这雷火的势布局,在睿宗心里留下天罚的阴影。

今日之后,爷离东宫的位子,就不远了。

她根据今天的日子,想通其中关窍,所以趁机拉皇后入局,点了把火,帮殷俶将这出戏,唱得更加高调。

夜风凌冽,夹杂着火舌灼烧木柴的烟味,她却在这样充满肃杀之意的动荡之风中,觉出几分快意和安定。

她努力地支起身子,朝那宫中火光最盛的地方眺望,盈盈的眼波里流淌着电光火色,瓢泼的暴雨逐渐转小,她的视线似乎忽然穿过了这千重万重的宫阙与交错的雨幕,瞧见了一人。

他连伞都来不及打,只是用衣袖草草遮住头顶,疯了似的往宫里赶。他双目赤红、嘴唇惨白,那素来平静无波、云淡风轻的脸上,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怒意与慌乱。

沿路上被那的皂靴溅起的泥水,淅淅沥沥地泼湿了华贵无双的红色朝服。

两个太医拎着药箱,屁滚尿流地跟在男子身后,脸色苍白。

他走得那么急、周身满是磅礴的怒意,还有股子惊慌遮掩住的怯意。

两道长长的宫墙、爬满了湿绿的青苔,他的容貌和身形逐渐变了模样,愈来愈像前世的帝王。

爷,您慢点儿走,别让雨水打湿了衣裳。

他怎么会这样着急、又这样惊慌,这人怎么舍得呀。

眼眶不知为何,隐隐发酸,她再也收拢不住溃散的心神,只觉得神智似乎被吊了千斤重的石头,朝那深不见底的渊谷里直直落下去。

此番,她到底是顶住了。

念及此处,官白纻终究敌不过额上的伤痛和心力交瘁的疲乏,再次沉沉晕了过去。

第21章 皇贵妃(十六)

她努力地睁开酸软的眼,黑黢黢的视野里逐渐地透进一点昏暗的烛光来。脸颊不知侧枕着谁的衣袖、柔滑温凉,鼻尖儿萦绕着一股子檀香的味道、还有点雨水的腥气。有人在用手指,缓慢地摩挲她的五官。

对方的指尖很凉、从她的眉心开始,顺着她眉毛的轮廓朝脸颊滑去。对方似乎很是眷恋,却又带着些许踌躇和犹疑。

她一时恍然,不知自己是真的清醒过来,还是身处梦中。

终于,唇间有一抹凉意。她启开唇缝,除了水流,还有湿滑的物什顺势探进来。他探得极深、蛮横又霸道,只是一味地征伐。那毫无章法的搅弄间,充斥着难以抑制不住的惊慌和疑虑。她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勾起舌尖,轻轻地触了触。只是这一点点回应,对方的便瞬时安分下来。

檀香味儿近闻,香得发苦。她本就不清明的神智愈发得昏沉,只知道弱势又无助地攀附着他,任由对方缠绵地吮咬她的唇瓣、又极为肆意强势地勾弄她的唇舌。

原本描摹她眉心的指尖滑落至脸侧,双颊被捧起,天地在这一刻,似乎都顷刻间颠倒。她松开眉心,任由自己的心,沉溺入由这般亲昵催生出的静谧与喜意之中。

这样的亲昵和温柔,勾得她心神俱动,几乎是瞬间,她忍着伤处的痛苦,睁开眼。

昏暗的烛火中,自己身侧似乎半躺着一人。他黑发披散在肩头,正在小憩,即使在睡梦中依旧蹙紧了眼眉,嘴唇抿成直直的一条线。他一手半撑着额角,另一手将她圈在怀中,牢牢地抵在墙壁与他胸膛的间隙之间。

而她眷恋极了这样的温柔,明明已经醒来,却不舍得有丝毫动弹。就这样猫儿般蜷缩进他怀里,他素日里是个极冷清的人,瞧着就让人不敢亲近。可每当他散着发躺在这床榻上时,便如那收回剑鞘的利刃,所有的寒芒和冷清都驱散不见。

他箍她箍得很紧,似乎哪怕是在梦中,手里也要牢牢攥紧自己的东西。她壮着胆子伸出一只手臂,悄悄握住他揽着自己的手,更往后圈了一下,顺势整个人都贴进他怀里。

他抖了抖眼睫,眉心间的折痕压得更深,却依旧不动声色,任由她去了。

他总是这样,似乎就只离她两步远,勾着她不停地往前、再往前,诱着她逐步溺入苦海深渊。可当她陷入泥沼,几乎要被那铺天盖地的污泥淹没口鼻时,他仍旧站在那岸边,用依旧潇洒又冷清的神情,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她使劲最后力气,伸出手去抓他的绣着莲花纹样的皂靴,血痕斑斑、满袖污浊,他却在慢慢地后退,一步一步、退到她永远都探求不到的地方。

窒息的痛苦从胸间袭来,她猛地再次睁眼,满头冷汗,身前躺着的男子被吵醒,眼里是被打扰的不虞。

“鸦娘?”

“莫不是还在闹脾气?”

他似是被烦得紧了,揉着自己的眉心,霍然起身,甩袖下榻离开。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却被他骤然回头时格外冷冽的神色吓住,慢慢蜷缩起手指,“朕说过,要守住本分,不该你想的便不要妄想。”

“你若不甘屈居人下,孤已然许诺,准你出宫,去嫁旁人。”

“是你强撞柱子自戕,孤才留你继续在后院。”

闻此言,她瞬时白了脸色。妾乃贱流,妾通买卖,即使是太子的妾,也不过是稍微光鲜一点的物件罢了。

她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放自己离开皇子后院,嫁给他指了的那人为妻。她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不必看嫡妻脸色,而有他为自己撑腰,那人也必定不敢随意欺辱她。

只是,她想要的,并非所谓的堂正和名分。那些虚名,她官白纻,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鸦娘……”,她强迫自己咽下泪意,摇拽着他的袖子,“省的。”

对方见状,缓和下神色,“莫要得寸进尺。”

“陆氏入宫已成定居,我年少时与她有婚约,落魄时她也不曾有过背弃。”

他顿了顿,接着的一句,却叫她整个人如坠冰窟,心头被生生撕扯开一道裂口,呼呼地灌着冷风。

“你若伤她,休怪我——”

“不念旧情。”

袖口从指尖滑落,她茫然又无措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胸口像是被什么巨物撞得支离破碎,疼到几欲昏厥。眼前的画面骤然出现裂痕,碎裂一地,化为烟尘消弭在黑暗中。

***

殷俶坐在官白纻的床榻边,慢慢地放下茶盏,顺势抹去唇角的水痕。

伺候的所有下人都被他撵了出去,太医也被敢去偏房里守着,偌大的内室,只剩他一人和床上气息幽微的女子。

他垂下眼,瞧着榻上昏迷着的人。她躺在猩红的被褥上,额头上缠了几圈素巾裹住伤口,面白如纸、眉心紧蹙,似乎一阵强风就可以将这人吹折。

她的眼角沁出泪花,睫毛飞快地上下抖动着,嘴唇不停地蠕动,似乎在努力地在挽留什么。倏地,她忽然朝半空中伸出手去抓握。

殷俶被她这副彷徨至极的模样晃动了心神,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二人五指交缠、掌心相扣,她五指长长的指甲陷进他的手背、发着狠。

殷俶见状,却忽然笑了,眼里的郁色也消散些许。

他空着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还有力气挠人,想来是伤得不重。”

官白纻的性子,太过偏执刚烈。一旦认准什么事情,便是几头牛都拉不回。她这样的人,不见血、不落泪。偏生,还是个从小没怎么受过旁人照料的,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手指缝里漏出的些许垂怜,就能让她被轻易触动,进而死心塌地。

犹记前世,在他清醒后,二人初见。

她那时还十分青涩,所有的心虚和不安都写在脸上,偏偏梗着脖子,装纸老虎唬人。

他不过寥寥几语,就轻易地戳破了她的遮掩,而她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狐狸,登时红了脸,色厉内荏地尖声叫喊出来,“我的确有意,但只是想攀附权贵。”

“皇亲贵胄,纳妾本是常事,我……不懂其中机关,亦从未有过害你之心。”

还是少年时期的女子,穿着宫里抬进来做妾时,统一的淡粉色裙子,青涩的面容上点着不相称的胭脂。发丝即便被上好的头油梳顺,还是泛着黄。除了天生玉白的一身皮子和那对亮得慑人的眼睛,没有更多引人注目的地方。

他闻言,其实心中并无悲喜,却在看见那姑娘警惕中透着心虚的视线注视下,鬼使神差地往前探了一步。

她虽仍旧气势如虹,却登时后撤一步。

像极了,像什么呢?殷俶徐徐地翻找着自己的记忆。

像他在幼年,背着陆皇后,偷偷养的那只小野猫。

雪白的一身皮子,却因营养不良而杂乱枯黄。它总是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待小厮在那附近倒掉剩菜剩饭后,才走出来。抬起一双爪子小心翼翼站在干净的边沿,低下脑袋不急不慢、挑挑拣拣地吃完,再跳到大石头上,一遍一遍地梳毛。

它虽是只野猫,但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不肯让自己变得有半分脏污和狼狈。

有一日,他实在没忍住,省下几口饭食,趁它偷食的时候凑过去,想将手里的饭食递过去。

却不曾想那猫受了惊,立时便一爪子挠过来。

五条细长的伤痕登时见血,他没有痛呼,只是下手立刻掐住它的后脖,另一只手将那小瓷碟里的饭食,递到它的面前。

他想,如果它不吃,还是要跑,那他就直接扭断它的脖子。

然而,小白猫安静下来。

它吃完了殷俶带来的东西,默默趴在原地。待殷俶松开手后,它先是怯生生地抬起头,瞧了殷俶一眼,依旧不敢动弹。

他用袖子将小野猫兜回了自己的房内。

那是这辈子,第一件完全属于他的东西。

“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殷俶两手负在身后,抬了抬眼,“身上的衣裳太单薄了,天要转凉,你让三思去内务府里,为你置办几身衣裳。”

他的身后,右手正在慢条斯理地转动着左手的扳指。

他的眼,正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神情。

他不喜欢平白无故地被算计,也厌恶自作聪明。但是,看在她很像那只猫儿的份上,他给她一个活命的机会。

虽然,这个机会看上去那样可笑和渺茫罢了。

人,哪里比得上它。

下一刻,他的眼瞳却瞬间缩紧。

她几乎是在听到他说话的一刹那,整个人便怔然。明明亮亮的眼里,多了几分困惑和不解,还有更加浓重的心虚和愧悔,就像那只猫儿看过来的两只眼睛。

这是个蠢东西,殷俶心里下了结论,但是不讨厌。

他转过身,空荡荡的袖子里,再次揣回一只小小的白猫。只可惜,这次的这一只,性子更烈、却更容易驯服。

一点点好,一点点关怀,一点点纵容,什么都只需要一点点,她就像从未见过雨水的荒田,只要有些许的温柔和纵容,就能让她整个陷入进去。

直到一天,三思火急火燎地闯进他的书房,他才知道,人和猫是有分别的。

驯养一只猫,它只能陪他逗趣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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