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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24节

“还有一件袄子。”岑开致忙道。

袄子虽轻,可也占地方。吴先生顿一顿,道:“给她拿张大油纸裹了,别同那些腌臜的搁在一起。”

“多谢吴先生。”岑开致笑道。

眉眼弯弯的一个娇娘子,又会做人,就连怪脾气的吴先生也会予她几分方便。

信和袄子都裹好了,吴先生在封条上写了明州通判施家柳氏,又落了章子,等送到了物主手里才会打开。

“都说母女连心,可瞧瞧岑娘子四时不落的给她娘送这个送那个,她娘好像就,就捎过一句口信吧?啧,老话也不是都准。”

伙计说着伸手还要去摸油赞子吃,被吴先生拍了一记。

“改嫁了,已是别家人,自然离心。”

第26章 甜汤与高丽姬

御街南有一家甜汤铺子滋味很好, 岑开致前个新做的酒酿出了点岔子,酸了些,拿来煨鸡煨鸭倒是正好,只是做了甜汤来吃, 却不美味。

今日盘算捎信给阿娘要路过这里, 早早打定了主意要来吃。

甜汤铺子倒很懂得招揽客人, 店门口支了个小摊, 正在热火朝天的炒红果。

红果殷红, 裹上白糖,一酸一甜, 钓小孩一钓一个准。

岑开致瞧了一眼,将做法看了个大概,心想着这白绵绵的雪花糖价贵, 一粒卖五文没几个人吃得起。不若改了红糖炖煮, 也不拘那红果甜酸, 应该别有一种烂甜软熟的滋味。

她想得入神,不意挡了别人的路, 肩头挨着一下撞, 几步踉跄靠在了柱子上。

岑开致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那人被提了起来, 双腿悬空胡乱瞪, 好生熟悉。

她再一看,果然是江星阔。

江星阔倒也不是就喜欢把人吊起来,他个高,伸手就是那么一个动作。

“她虽挡着你了, 你没嘴吗?非得推搡一把?”他一发怒, 这张脸就很有助益, 轻而易举吓得人肝胆俱裂。

“罢了罢了。”有人替自己撒火,岑开致心中无气,便出来当和事佬。“要不要吃甜汤?”

眼下时机不怎么好,可江星阔心里又很想应承下来。

岑开致见他不答,便是默认,牵了他的刀鞘拽他进来。

江星阔看着佩刀另一端的纤纤素手发怔,乖顺的跟了进去。

店中小二赶忙迎上来,道:“二楼有雅间,两位跟我来。”

随口吃个甜汤,倒不拘雅间什么的,不过人家既然提了,岑开致也不拒绝,并没想着人家是怕江星阔在大堂里又暴起吓着人,所以才急不可耐的引他到二楼去。

“我要一碗酒酿雪花圆,他要一碗荸荠绿豆羹。”

小二听了频频点头,心道,这位爷是该去去火。

“天冷了,要多加一味陈皮。”

小二道:“那要添一文。”

“无妨,三个酒酿饼迟些做,我要带走。再去对面买一大张的葱油饼给我,多葱多海米。”

吃食方面,从来都是岑开致做主,江星阔只负责吃个精光就好。

“你今日怎么出来了?”江星阔问,瞥见到对面茶楼似有目光逡巡,起身关了岑开致那侧的窗户。

“捎点东西回明州给我阿娘。你呢?”

岑开致微微侧身,给江星阔一些动作的余地。

“查案。”

他今日穿了一件常服,虽还是玄色的,却用了银丝暗绣,窗边光线好,照得一片银光涌动,好似水波荡漾,衬出几分贵气。

江星阔隐隐觉察到岑开致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不由得紧张几分,连关一扇窗子也费了好些功夫。

岑开致想了想,略带几分迟疑道:“你与贞姬从前就认识的吧。”

“是,高丽姬背井离乡被卖到宋土,处事从来忍气吞声,她在路上受人戏弄,我出手救过她一次。”

“荆方上回带来见你的那个女子,是不是也是高丽姬?”

说话间,糖水已经上桌了,岑开致搅了搅酒酿雪花圆,看着冰片雪瓣一般的蛋花悬在澄明微白酒酿之中,未尝已觉心境愉快。

“嗯,她是荆方家中的婢女,她妹妹素英一直在都亭驿为婢,姐妹两人一月才见一次,她已经快半年未见素英了。而据她所言,素英即便是断了腿,在那一日也会爬来与她相见。荆方听说我们有件案子要同都亭驿交涉,便请我们代为询问素英的下落,免得婢女做事魂不守舍,日日哭丧着脸,惹得他夫人不痛快。”

“荆方不知你们在查贞姬的事?”

江星阔的回答很有些耐人寻味,他撕了一角葱饼递给岑开致,道:“他表露出来,似乎是这么个意思。”

“既如此,何必那样遮遮掩掩,故弄玄虚。”

“说是为个高丽姬求告人前不好意思。”

“唔。”岑开致若有所思,咬了一口葱饼,心思立刻飞了。

对街家的葱饼是猪油煎炸,咸淡得当,酥香适口这几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全靠厨子一双在油锅上翻捡的铁手。

油多便腻,少便不香;盐多则齁,少则寡淡。

葱倒是可以胡乱抓一把的,宜多不宜少,只是要新鲜现切的,且要切细,粗拉拉的一粒葱,油一下烹不出它的香,这葱油饼就死了。

“那你们找到素英了吗?”岑开致啜了一口酒酿,满口甜酒香,说话似也微醺。

“说是,失踪了。”方才在茶楼里干坐,滴水未沾,江星阔是有些渴了,这荸荠绿豆羹他从未喝过,倒是清甜脆爽,不似寻常甜汤叫人发腻。

说着,岑开致就听见窗外有动静,江星阔既关了她这边的窗,她也懒得打开,凑了脑袋过去与江星阔同望。

就见一个华服男子正茶楼里出来,只看衣饰和两条垂在肩上的辫子,便知他是金人。似乎是他的马儿惊了人,所以才引起一番骚动。不过华服男子财大气粗,十分痛快的赔了银子,一场风波顿时消弭。

许多人都在观望,可也不知为何,那男子却偏偏抬头望了过来,模样倒是尚可,但也称不上多俊俏,扒了这身华贵的皮,不过中人之姿。

这人先是掠了岑开致一眼,继而又对江星阔颔首轻笑,从他的目光中,岑开致能看出几分赏识的意味。

“他谁啊?”

“金国王爷,完颜计。”

岑开致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只见到马儿离去时姿态矫健,连尾巴甩动的样子都比那些劣马潇洒。

“若是咱们的马场没丢,隆兴二年是不是就可能会赢。”

“本就可赢,输了不在国力,是人祸。”

岑开致随口一句感慨,倒叫江星阔大吐真言。她连忙虚虚一点他的唇,示意噤声,指腹分明没触到,却叫他唇上一麻。

“你说查案子,便是撞他来了?你如何知道他在这?”

“完颜计此人嗜茶,这间茶楼中有一味茶是秘技,别处喝不到。所以他每隔几日就会来一趟。”江星阔飞快的咬了下唇,落下深深齿痕。

“有何收获?我瞧他待你似乎有些欣赏。”岑开致见江星阔好似有些无语,便笑。

“金国使团来时曾行马术射箭比试,我赢过几场,他便记住了。这完颜计似乎也问心无愧,让我明日去都亭驿查案就是,保准不会再有人软磨硬泡的阻拦。”

今日虽出了太阳,却是干冷,路上的北风呼呼刮,裹挟些从丢失国土而来的冷冽肃杀,似乎是在问罪。

岑开致拢了拢披风,兜帽上的一圈兔绒蓬飞,而江星阔身上这件只是略厚一点的单衣,护着她避开满桶打晃的泔水车时,肩胛手臂绷紧,精悍的力度似要冲破衣裳的禁锢。

岑开致莫名想着,其中大约也有几分自己喂养的功劳,满意的轻轻点头。

她未曾发觉自己此刻蜷在了江星阔的臂弯中,只嗔怪道:“贪多嚼不烂,万一撞着人了,疼不说,还得一身泔水味,可不将他骂个惨。”

江星阔替她拎着那一篮蛏子,一路走一路落了泥点子,仿佛他身边跟了个隐形的小泥人,疑道:“这是何物?”

岑开致轻呼一声,就近买了个木盘,搁在竹篮底部接泥水,笑道:“晚间或明日,来店里吃蛏子吧。这是我明州的蛏子,比寻常市面上的还要鲜美。”

一路走走停停,看着她买东买西,衣食首饰,摆设巾帕,一个巴掌大的小竹盒不知能做什么用,她却很喜欢,与摊主砍了半盏茶的价。

“放净口的竹盐啊,这叫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能挣倒是也能花,且说起歪理来振振有词,江星阔觉得很有趣。

一贯只觉得她性子恬淡却又倔得厉害,今日更发现她稚气童趣的一面,一会叫风沙迷了眼,一会走道不留神踢到了脚趾,痛得眼圈都红了,别了脸不让江星阔看她的狼狈样子,他却觉得自己跟着一起发疼。

看着岑开致走进食肆里,似是站在门边与阿姥说话,还有半个影子留在门外。

他连这半个影子也不肯放过,直到没入屋檐的阴影下。

江星阔垂眸轻轻叹气,该如何是好呢?

临安至明州的运河很是古老,悠悠水波载着来人,也载着归客。

江星阔从前只因公务去过几次明州,只觉明州繁华不输临安,并没有别的印象,如今知晓她的故土是明州,忽然又对这个地方生出几分模糊的好感。

今日去找完颜计的事,江星阔连手下人都不曾告知,送了岑开致回食肆,一路上胡思乱想也没回大理寺,径直回家了。

到了家门口,却见江海云正从马车上下来,一看江星阔更是脸色阴沉。

江星阔心中有个猜测,进了屋门江海云果然就怒冲冲道:“你怎得如此好惹事?不过死了个高丽姬,你就胆大包天的去找完颜计了?”

天子脚下,暗桩总是防不胜防,从江星阔见完颜计那一刻起,消息就如蛛丝蔓延,他才刚到家中,就把江海云派过来了。

“圣上我也见过,见一见完颜计倒是大不敬了?”

“我且问你,你想如何!?”

江星阔自顾自坐下斟茶,只是甜汤吃多了不口渴,浅啜了一口就搁下。

“完颜计都允我详查,想来是衾影无惭的,你又何必跳脚?”

江海云还是一脸愁云惨淡,紧盯着江星阔的神色,道:“你要婉转行事,可知?”

江星阔不置可否,捡了个话头,“听说阿兄要续弦了?”

江海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膝下犹空,未完承嗣之责,怕是不孝,只能先订下婚期,待明年孝期满后再迎新妇过门。”

“新嫂何家女娘?”江星阔其实并不好奇,只不过没话找话说。

“明州通判家的幼女。”江海云已经见过画像,生得倒是平头正脸,只是少些颜色,不知真人是否会美貌几分。

第27章 真凶和炙鹿肉

江海云忧心忡忡, 又对江星阔再三叮嘱,见他虚虚应下,只恨不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长,真论起来自家还亏欠了江星阔母子, 他也不好伸手去拧这头犟驴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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