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铅云低垂,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
太子府门前的广场上,架起了长长的栅门,栅门里外,应天府和北镇抚司的兵森严列队,虎视眈眈的三四百名军士腰缠铁锁、手持木棍,将身后的太子府,和身前的广场严密隔绝开来。
平日里,太子府门前都是不设防的,哪怕是在去年那场政变中,也从没见过这种场面。所以今天,就是再迟钝的老百姓,也已经察觉到,这里将有大事要发生,全都避而远之……
没有络绎不绝的行人车马,东宫前的大坪显得分外肃穆辽阔。
栅门前,应天府尹卢崇志满脸不安的看着身侧的王贤,只见这位锦衣卫都督的手搭在刀柄上,神情冷漠的看着空荡荡的广场。
“伯爷,都这个点儿了,还没个人影,他们会不会被咱们这架势给吓回去了?”尹崇志忍了又忍,还是说出了自己都不相信的屁话。
“呵呵……”王贤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没有做声。对于这种蠢问题,他实在没有回答的兴趣。
“呵呵,是下官一厢情愿了……”尹崇志尴尬的笑笑,识趣的闭上嘴。
“大人,”这时邓小贤匆匆走过来,凑在王贤耳边小声禀报道:“弟兄们连夜行动,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阻止半数官员前来。”
“已经不错了。”王贤笑笑,轻声道:“一夜之间,能让两百多名官员打退堂鼓,你们也算有本事了。”
“谢大人夸奖。”邓小贤面上一喜,旋即又担忧道:“可还有一半的人,硬挺着脖子非要来请愿。”
“还好还好。”立在王贤身后的二黑,眯着独眼怪笑道:“昨晚连夜腾空了诏狱,两百号人还装得下。”
“啊!”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卢崇志吓坏了,忍不住失声叫起来。“伯爷三思呀!这可是跟百官敌对啊!”
“卢大人怕的话,趁他们还没来,还可以回避嘛。”一旁的二黑怪笑着揶揄起来。
“下官不是怕,”卢崇志看着这群丘八,满腹都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奈,一脸郁闷道:“我是为伯爷着想!不能与百官为敌啊,伯爷!”
“多谢卢大人好意,”王贤却只淡淡一笑道:“不过有时候,就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顿一顿,他突然侧耳倾听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敛去,声音更是冷冽的让人胆寒道:
“他们来了!”
顺着王贤的目光,卢崇志和众官员向街口望去,只等了几息时间,便看到一大群身穿各色朝服的文官,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了个乖乖,”看到那么多身穿朝服的官员,气势汹汹而来。数百只硬底朝靴,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竟发出震人心魄的轰隆声——这阵势,别说卢崇志了,就连二黑、邓小贤几个,都忍不住倒吸冷气。“好大的阵势啊……”
“咳咳!”王贤狠狠瞪一眼几个不争气的家伙,众人才赶忙抖擞精神,摆出凶神恶煞的架势。
这时候,那些官员已经来到大坪上,排成一字长蛇,径直朝栅门而来。
“站住,统统站住!”二黑上前一步,站在众官员面前,虽然身后有数百名兵卒还有自家大人压阵,他却仍有种势单力孤的感觉……就像当初在镇江城那样,以卵击石、寡不敌众。
那些官员站住脚……他们是不得不停下了,不然就要撞上栅栏了。不过一个个黑着个脸,就像集体上门讨债的债主似的。
“你们,咳咳……”二黑清清嗓子,刚准备拿腔拿调一番,却听打头的一名四品官暴喝起来:
“大胆,谁敢在东宫门前私设警戒,可曾请示过太子殿下!”
“这……”二黑登时就语塞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你管得着么?”
众文官闻声一片大笑,笑毕,那四品官员傲然昂首道:“本官詹事府少詹事季本清,你说我管得着管不着?!”詹事府是东宫机构,专门管理太子事务,这季本清身为詹事府的二把手,这话自然说的理直气壮。
但其实在场众人都知道,自从几年前,永乐皇帝借口太子迎驾失时,把东宫属官一扫而光后,再换上来的詹事府官员,清一水都是皇帝亲信、汉王亲信、赵王亲信,就是没有太子的亲信。太子和他的詹事府,早就形同陌路,根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只是这个理虽简单,却没法摆明了说……
“我们收到线报说,今日有人要在东宫门前聚众闹事。”二黑只好闷哼一声道:“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全起见,只好携应天府在此设防,以备不测!”
“哪里有什么人聚众闹事?!”众文官冷冷睥睨着二****:“你不会说是我等吧?”
“是谁谁心里清楚!”二黑冷哼一声。
“你们敢诽谤我等百官!”这一下可算犯了众怒,众官员像被捅了老窝的马蜂一下,朝二黑劈头盖脸就去了:“呔,皇上北巡、太子监国。我等朝廷命官,来此朝见太子殿下,此乃朝廷礼法大道!你竟敢污蔑我等是,是聚众闹事!!”
“呔,你等着吧,我等必将联名上本弹劾你这狂犬吠日之徒!”
“就是,谁也救不了你了!”众官员的吐沫星子,都快要把二黑给淹死了:“独眼龙,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宰吧!”
看到二黑被堵得怪目圆睁、脸色通红,身后众人暗暗叹气,心说这也正常,老黑一个武夫,怎么比得过文官们耍嘴皮子的功夫。
这时,突然砰地一声巨响,震得文官们一下子全都哑了火,愣愣的循声望去,只见一身蟒袍、横眉竖目的锦衣卫都督王贤,手里举着一柄精美的短铳,铳口尤冒着一缕白烟……
“瞎嚷嚷什么?!”王贤把火枪丢给身旁的周勇重新装填,微微歪着头,走到面色铁青的百官面前。
在百官看来,这个大特务头子是在斜睥着他们,是在蔑视他们!
那一刹那,他们仿佛看到了纪纲那个魔头重生了,不禁一阵阵脑后发凉……使劲把眼揉了又揉,才看清对面不是纪纲,而是年轻的王贤……
但文官们的气焰,终究不可避免的低落下了去……
“伯爷,下官这厢有礼了,”这些官员的品级不过四品,终于不敢像对二黑那样,对待王贤这个超品伯爵、锦衣卫头目。
“呵呵……”王贤接过重新上好膛的的火铳,一边在手里把玩,一边皮笑肉不笑道:“诸位这是要干什么?”
“我等要拜见太子殿下!”那些文官看着他手里乱晃的火铳,不禁一阵心惊胆战。“按例,皇上出巡期间,监国太子应替父皇接见臣子。”
“你们都要求见太子?”王贤笑呵呵的用手一扫众人,吓得百官后退连连,因为他那只手上,还拿着那柄该死的火枪!而且是上了膛的!
“是……”众文官颤声回答,却站稳了脚跟,再不后退。一个个虽然面如土色,却都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
“不行!”王贤把脸一板,枪口微微抬高一寸。
“为什么?”众文官自然百般不服,大声嚷嚷起来道:“这是我等的本分,伯爷无权阻拦!”
“就是,无权阻拦!”有人壮胆,更多人也跟着嚷嚷起来:“我们要见太子殿下!”
‘嘭!’又是一声枪响,吓得众人又是一哆嗦——他们眼看着一顶官帽应声飞上了天!
那名被一枪击中官帽的文官,双膝一软,捂着头顶跪坐在地上,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这要是再低一分,他就要被开了瓢啊!’官员们忍不住一阵阵倒抽凉气。
‘这要是再低一分,他就要被开了瓢啊!’卢崇志和王贤的手下也惊呆了,前者更是心中直骂王贤是个‘疯子’!
‘这要是再低一分,他就要被开了瓢啊!’竟然就连王贤也惊呆了……天可怜见,他刚才那一枪,其实是走火了……
“******!嚷嚷什么?!”当然这么糗的事儿,王贤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只见他双眼圆瞪,朝着吓傻了的文官们吼起来道:“老子说不让你们拜见太子了吗?!”
。
“……”太子府门前,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官员小心翼翼道:“那烦请伯爷撤去人马,让我们进去吧……”
“这么多人一起进去,成什么样子?!”王贤冷哼一声道:“知道的是拜见太子,不知道还以为你们赶集呢!”
“那……”众官员看到王贤的火铳又填好弹丸了,全都吓得哆嗦起来。
“登记一下,一个个觐见!”王贤翻翻白眼,身边的书记官便支起了张桌子,桌上摆着笔墨文册。
“这……”众文官面面相觑,互相用眼神询问对方怎么着,照不照办?
照办吧,岂不违背了请愿的初衷?而且大家一起来请愿,本就有着法不责众的小心思,这下一个个签字画押,岂不是要被秋后算账的节奏?
可要是不照办吧,怎么应付这阎王似的王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