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悦无语地看着气色红晕的便宜姑姑,打断她的话道:“我一会就要回家,您有什么事请直说。”
正走感情路线的齐月娟被她这话噎住,深吸一口气道:“老爷子的药费你们是怎么打算的?若不够,我这拿十块,更多的就帮不上了。”
说着话,从口袋中掏出十元递向齐悦,料到齐悦必定会顺着她的说药费的事,到时她再顺势引出厂长家儿子的事。
齐悦望着递到眼前薄薄的一张十元大团结,抬眼又见便宜姑姑暗含算计的眼神,沉默一瞬,伸手接过大团结,点头道:“我会告诉爷爷这钱是你给的医药费,至于他肯不肯见你,我问过才知道。”
说完,转身朝里屋走。
齐月娟傻了眼,张开口想要唤住她,但她人已经进了里屋。
齐永福虽躺在里屋,但前边姑侄俩的谈话他都听得清楚,而边上还有黄医生父女。
黄三七疑惑又好奇地侧着耳朵听,听到齐爷爷的亲女儿只肯出十块钱,气得小脸都红了。
黄医生全程神色淡然,他看过太多病人,为了谁出钱一家子大打出手的有,或者干脆将病人往他这卫生所里一送,而后一窝蜂跑了,等他治好了病人再来接,若是治不好,打砸勒索的都有。
被旁人听了家丑的齐永福,若是往常早就喝止了,但他病了的这两三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心境也不一样了,他渐渐想明白,什么都捂在里面,都压在下面,只会让该烂的东西烂得更快,不如让它在一开始出现时就现出来,晒晒太阳。
于是,在齐悦进屋的那刻,齐永福对她道:“告诉她,这十块钱是你治烫伤的医药费,让她没事就回去。”
齐悦愣了一下,她收下这十块钱是觉得这钱本就是便宜姑姑该出的,没得犯了错还一毛不拔的,她可不是吃了亏还死要面子的人。
但老爷子的意思却是让她收了这钱当烫伤的医药费,便意味着老爷子不肯原谅便宜姑姑,齐悦没来由地高兴起来,痛快地应了声“好”。
里外屋子只隔了一块布帘子,齐月娟听到这里,哪里还稳得住,急冲进去,刚喊了一声爹,就被老爷子躺着床上只穿着一件大裤衩身上扎满了银针的形象,惊得捂眼叫了起来。
齐永福黑了脸,齐悦很生气,伸手推她:“都说了爷爷不方便探望,你进来干什么?”
齐月娟简直要疯,伸手指着她,又指向旁边的黄三七:“你们两个丫头待在里面做什么,不知羞……”她生生将“耻”字咽回去,因为余光里的黄医生脸色黑沉如水。
黄医生张口呵斥:“出去!屋里只能留病人和医生。”
只留病人和医生,那就是说齐悦那贱丫头也要被赶出来。
原本愤懑的齐月娟登时痛快了,甩开帘子出了屋子,然后嘭地一声门响,房门在她眼前关闭,咔嚓上门栓,而齐悦根本没有出门!
齐月娟脸色涨红,这是被气的。
她想要砸门,但总是顾忌里面还在生气的老爷子,以及分外不好说话的黄医生,她压下一口气,只等他们出来后再理论。
齐悦确实很快出来,齐月娟精神一震,张口就要训斥,但余光瞥见她身后的齐永福,立马缩了脖子,结结巴巴喊了声“爹”,而后又提起黄桃罐头讨好道:“这是世鸣特意找同事换的黄桃罐头,很甜的,也清肺,你吃着养身体。”
齐永福最近瘦削得厉害,双眼有些浑浊,但里面透出光,落在人身上还是让人抵不住,齐月娟额上开始冒汗,举着罐头的手有些发颤:“爹,女儿知道错了,这次是真心来赔罪和探病的,您就收下这两个罐头吧。”
齐永福终于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示意齐悦上前接过罐头,而后道:“罐头收了,你回去好好跟世鸣过日子。”
这样的话,上周她刚回家时老爷子也说过,那时透着关切,但现在却透着一股疏离,齐月娟心底有些着慌了,急切地说道:“爹,我刚来,不着急回去的。”
齐永福没有接话,而是转头问齐悦:“你不是说要回家一趟吗?爷爷这会自己能动,你现在回去,在家里多住两天,不用急着过来。就是那药,爷爷也能自己熬,就是给黄医生添麻烦了。”
黄医生倒不是觉得麻烦,只是他刚收下齐悦这么一个资质极好的徒弟,正想将自己一生的医术传授给她,她居然要请假回家,且事先没跟他提,顿时有些不满,张口问她:“你要回家住几天?”
齐悦忽然记起她还没跟黄医生说过这事,连忙躬身道歉,又解释道:“师父,我回家有点事,短则一天,长则两天一定回镇上。”她没有说跟老爷子说入山寻药之事,对师父也是不能说的,她不能老给师父添麻烦。
徒弟刚收下,跟他这师父不太亲近也是常理,黄医生不好寻根究底,只道:“忙完事早点回来,至于熬药和给老爷子送饭的事,有三七替你做。”
被点名的三七忙点头:“齐悦姐放心,我六岁就替我爹的病人熬药,熬得可好了。”
齐悦心中感动,摸着小姑娘的发顶:“等我回来,给你带覆盆子吃。”
覆盆子是一种刺多的蔷薇科植物的果实,晒干后可做药用,有养肝明目的效果,但对于乡下的孩子而言,那就是长在路边山坡上可随意采摘的吃食,味道甘甜汁水又多,很得孩子们的喜欢。
显然三七也喜欢,她的眼睛都在发亮,抓住齐悦的手央求道:“齐悦姐你给我多带点,我要吃一碗,不,要一大碗!”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碗的大小,黄医生噗嗤一声:“你确认你比划的是碗,而不是脸盆?”
被亲爹拆台的三七登时鼓起脸,肉乎乎的,软乎乎的,齐悦忍不住伸手戳了一把:“不管是一大碗还是一脸盆,姐都给你带来。”
黄三七顿时高兴起来,抬起下巴冲她爹得意地哼了一声。
“悦丫头,姑姑跟你一块回去。”
就在这时,齐月娟忽然开口,在场之人的目光一下子转了过去,她顿时有些心虚,对齐永福道:“我给娘带了点东西,想给她送过去……”
这借口很烂,齐月娟也意识到这点,声音越来越低,齐永福根本不在意,摆手道:“你想回就回。”
于是,齐悦回家的路上多了一个总找话题与她说话的便宜姑姑,便是到了家,也想跟着她进东厢房。
齐老太太眼尖,张口喝住她:“你回来做什么?”
齐月娟动作一僵,扭过头,讪讪地冲她喊了一声:“娘。”
齐老太太哼一声:“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大房,没有我这个亲娘。”
齐月娟一听这话,就知道老太太气消得差不多了,忙笑脸迎上去:“这哪能啊,女儿这不是怕您还生我的气,不敢往您跟前凑。”
齐悦没管那对母女的官司,见东厢房没人,去了灶台,也没见着爹娘和袁家人,正疑惑时,齐兴国兴奋地冲过去抱着她的胳膊:“大姐你可回来了!”
而后又猛地压低声音:“大姐,我又捡了一袋子蝉蜕,你明天能帮我去镇上卖了吗?”
看着晒得黑黝黝的二堂弟,全身上下唯有一口牙发白,齐悦禁不住弹了下他的大脑门:“以后不要大中午去找蝉蜕,当心晒中暑。”
齐兴国浑不在意:“我奶奶说我身体壮得跟牛犊一样,不会中暑的。”而后再次央求她帮他卖蝉蜕,他早就发现,大姐帮他卖蝉蜕,不但得来的钱比别人高一两毛,更重要的是这钱最后会落在他手里,而不是像其他伙伴一样归了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