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位说闲话的大臣闻言,面露不解:“送回去了?这是为何?”
“据说啊……”那位知情的大臣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据说是那册子上,落下了……”
“皇上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大皇子驾到——”
随着内侍的几声传唱,那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的大臣瞬间闭了嘴。
谢琛一身明黄色的长袍,严谨又沉稳,他的身后是贵妃黎霁,再身后,便是谢亭安。
谢琛入祭台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重臣首位的祁君羡。
——太扎眼了。
那身浅白的衣裳,看着就扎眼。
谢琛自然知道祁君羡是故意的。
向来很少穿浅色衣裳的祁君羡,偏偏今天穿了,不用想便也知道是故意的。
谢琛的眼睛危险地眯起。
似乎从什么时候开始,祁君羡已经开始变得明目张胆了。
打伤婷乐,居然至今都没有去宫里解释过。
不过……
谢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了男人身边的少女身上。
又能得意多久呢?
谢琛的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目不转睛地向着祭台走了上去。
今天的黎霁状态似乎还可以。
至少比上一次穆如酒在接风宴上见到她要好多了。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穆如酒的错觉,她总感觉黎霁的眼神有些涣散,心不在焉的样子。
谢亭安今日穿得很正式。
黑色的衣袍加身,金色的丝线勾勒出繁复的花纹,看上去华贵雍容。
待谢琛带着黎霁和谢亭安在祭台上站定,所有人便都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谢陛下——”
封储大典有着十分森严的规矩,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咚——”
鼓声雷鸣,那主持大典的天师便开了口。
“封储大典,现在开始——”
“咚——”又是一阵鼓声。
“南溪上下,百年基业,根深蒂固,先祖厚爱,吾辈荣幸之至。”
“为国土千年,南溪万疆,遂于长沐三年,庚子年腊月初十,举行立储大典。”
“大皇子谢亭安,为人刚直,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今立为南溪储君。”
“后世,继往开来,永寿永康!”
“……”
穆如酒就站在祭台不远处的地方。
她看着那天师的祭词,有一瞬间的恍惚。
眼前的场景,似乎跟多年前,谢琛立储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
谢琛可没有谢亭安这么好的运气。
谢亭安无兄弟,所以立储之事不会有任何人来争夺。
那些勾心斗角,谢亭安应当是不清楚的。
当年的谢琛,可是有不少兄弟姐妹的。
只不过,后来死的死,疯的疯。
这里面自然也有穆如酒的手笔在里面,谁让她当时只是一味地想要帮谢琛拿到东宫之位,为此,不惜铲平一切。
其实在她被赐死的很早之前,穆如酒就已经预知到了什么的。
谢琛不爱她,这件事,她其实很早就知道了。
只是,她放不下。
年少时遇到过太多污秽与不堪,所以那时候遇到一点光亮,就想要拼命抓住,想要拼命补偿。
穆如酒在赌,赌谢琛最终会娶她,会同她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只不过,她的运气向来不好,赌输了。
赌输了,命就没了。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他爹很少管教她,后母动不动对她拳脚相加,她甚至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她经历了很多。
所以像是过街老鼠一般活着,即便是被人拿着棍棒,堵在墙角往死里打,她也只敢抱着头,一声痛也不敢喊。
因为喊了,他们会打得更狠。
他们之所以打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理由,看她不顺眼什么的,都可以当作理由,毕竟,就算是把她打死,也不会有人来收尸,也不会有人为她难过。
如果非要一个理由的话,那一天,她几天没吃东西,所以忍不住,偷了商贩的一个包子。
有时候,穆如酒会想,如果她没有见过那道光会怎么样呢?
她就不会为了那一点点的念想,鞠躬尽瘁,最终身首异处。
也不会因为那不可能的一段姻缘,征战数年,只是因为他说了一句“待你归来,我便娶你为妻”。
如果当时没有见过的话,或许穆如酒那天会被人打死也不一定。
可是哪有这么多“如果”啊。
谢琛成为了太子,而她,一杯鸠酒,死于冷宫。
就算是死,也还是死在了天光都不能得见的地方。
穆如酒看着祭台上的场景,一时之间,风雪迷了眼,便慌张地低下了头。
“怎么了?”祁君羡注意到穆如酒情绪有些不对劲,挡在风口的位置,虽然是背对着她的,但却伸出手去牵小姑娘的的手。
温暖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五脏六腑,穆如酒堵在喉头的那种不悦,便缓缓消散。
穆如酒低头,看向男人捏着她的指头,指骨修长白皙。
半晌。
少女的嘴角才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或许上天对她也不是太不公平。
“风雪太大了。”穆如酒声音软软糯糯,好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娇气包。”
穆如酒听到祁君羡闷笑一声。
虽然这样嗔怪她一句,男人却是向后退了几步,将她严严实实地遮在了身后,挡住了漫天的风雪。
穆如酒看着男人的背影,很想告诉祁君羡。
——其实从前,都是她一个人来挡风雪的。
“咚——咚——”
一阵钟声传来。
是寒蝉寺的钟磬。
那钟声声音并不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穆如酒感觉到自己的心神似乎剧烈晃动了一下。
蓦地,她捂住胸口,心口处传来一阵钝痛,像是刀绞一般。
穆如酒的额头上瞬间汗珠密布。
“咚——咚——”
分明是令人静心的钟声,但是在穆如酒听来,却是震耳欲聋的刺耳,像是要将她的魂魄从身体中抽离出来一般。
好疼……
穆如酒咬紧了牙关,却不敢表露分毫。
她拽了拽牵着她的祁君羡。
“嗯?”因为仪式还在继续,祁君羡没有办法回头,只是背对着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皇叔,小酒肚子疼,要离开一下。”
握着少女的手似乎顿了顿,男人低声问道:“要不要我陪你?”
穆如酒忍着剧痛,颤抖着声音笑笑:“皇叔,一会儿您还要上去呢。”
祁君羡是摄政王,自然是不能轻易离开的。
祁君羡没有说话。
穆如酒松开祁君羡牵着的手,额头上的汗珠都快掉下来了,穆如酒还是强撑起身子,咬着牙,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
“皇叔,小酒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穆如酒转身,悄悄隐没在了人群之中。
“咳咳咳——”
一离开祭台,穆如酒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咚——咚——”
钟声不绝于耳,穆如酒心绞痛一般,背靠着寺墙,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意识渐渐不清醒了。
穆如酒听到了脚步声,踩在雪地上,殷透了谁的鞋履。
她听到谁沉声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