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

不仅蔺归州惊得回不了神,连薛正景都挑了挑眉。

阿慈这一面,他是从没见过的。

但是眼前的薛慈神色肆意,眼眸明亮张扬,模样说不上是嚣张,但就是异常理直气壮;顿觉眼前仿佛出现只小猫崽对他张开粉色爪子比划,哪怕凶恶都凶恶的——

特别可爱。

薛正景都忍不住想揉下他细软黑发。

当然,薛慈到底闯完祸,苦主又正好上门,薛正景还是要克制一些的。

欲抬起的手又沉了下去,薛正景神色正经些,从内衬口袋中取出一支烟,递到蔺归州身旁,语气很亲和:“老蔺。”

蔺归州:“……薛总直说。”

薛正景很难得地露出痞气斯文的微笑来,与他在商场上的杀伐果断截然不同,还显现出了一点年轻父亲的特质,“小孩子么,不懂事,打起架来没轻没重的,我们大人也不好插手。”

蔺总才不接茬:“该管还是要管。”

薛慈在一旁道:“也不算打架。”

薛正景脸不红气不喘地帮忙解释:“嗯,哪里能算打架,玩闹。”

薛慈:“主要是我单方面殴打。”

薛正景:“……”

被小儿子拆台,薛正景也有些失笑,不过他还是生不起气来,反倒有意识地将薛慈往身后藏点,绝口不提让赔礼道歉的事,“见笑。孩子脾气这样,家里宠惯了。”

蔺归州又被薛慈这个看起来不知多乖,没想到这般横行娇纵的小少爷气了下,当然不肯让步,“宠孩子也不是这么个宠法,今天的事,薛总还是要给个交代。”

薛慈被挡在薛正景身后,一半明亮灯光掩去,他身上被落下一道明暗交界的线。薛慈抬眼可见的,是成年男性的脊梁,站得很直,这般伸展开来,颇有保护姿态,像极他曾经在美术馆所见画作,被刻画出的父亲姿态,不算宽阔,但坚实。

薛慈曾渴望许久。

如今他看到这个背影,却也没想象中的那般喜悦,急不可耐。只觉这好似一个一触即碎的梦境,虚假至极。

“家里宠惯了”。

这种词汇对薛慈而言是极陌生的。

他不知薛正景,为什么会那般随意地说出这个词来。

薛慈近乎恼怒地想,宠惯了?倒是很会推脱撒谎,那他就不和薛正景客气,让蔺家人看看真正被宠惯是什么模样了。

薛慈微微踏出一步,虽仍在薛父身后,但身体却已探出大半,让人看见他环抱着书的手,还有微笑的唇,目光却冷冽落在蔺融雪身上。

他音量微高了些,故作出极娇纵不讲理的少爷姿态,语调缓慢,暗含嘲讽:“就是要打他。我把蛋糕送给他,蔺融雪不仅砸了,还想动手,我依样还回去,又有什么所谓?”

薛小少爷生的比在场其他人都矮些,所以他微微仰起头,能看清他清瘦身形,修长突出的锁骨。

他像是倨傲姿态,抱着手臂,弯唇说道。

所有世家小少爷,所受的教育都应当是谦让有礼,便是有争执,也会私下解决,端正气度。

薛慈受到这种心态的影响更甚。

他是薛家小少爷,却不得家主宠爱,更比不上薛大少的地位。他恪守知礼,擅长退步律己,许多次发生争执时,薛父先训斥的总是他,就算薛慈心中顶撞委屈,却总是自我反省许多次。

在薛慈看来,他刚才的话已经属于相当放肆任性的程度,抓住把柄便得寸进尺,伤人后又言语张狂,定然会惹的薛父黑脸。

薛父也果然黑下了脸。

薛正景年轻时就生的英俊,结婚生子后也不损分毫,但这时,那点阴森怒气竟生生压下了他面貌上的特异,更显现出属于薛家家主的威严与雷霆。便是蔺归州看到他现在脸色,都愣了下——不知情的,恐怕也不会想到他们在谈两家小孩打架的事,还以为是什么商业合作破裂了,那才闹成这个氛围来。

原本来兴师问罪的蔺家主,虽说听到薛慈的话,有些微妙心虚,但事实结果摆在那,受伤的还是蔺融雪么,薛慈又看着还气焰不低,他们还是受害方。

偏偏薛正景的态度陡然变了,连蔺家主都觉出不对劲,没紧接着开口。

薛正景现在正恼火着。

他原本态度那般温和地退步,也是看在自家崽动手打人的份上。现在一旦知道薛慈是先被欺负了,顿时便阴郁下来,心中暴躁。

果然蔺家人是疯子,对着阿慈这样的小孩也下得去手。

到底是当着薛慈面,薛正景没爆发出来,只是声音压低了点,问薛慈:“伤到哪了没有?”

薛慈见着薛正景一幅风雨欲来模样,还能生生忍耐住问话,应当是当着蔺家人的面,不好发作,更不能让人看笑话。

但薛慈实在不明白,这种时候,为何薛正景是在和他问话,而不是关心蔺少爷的伤势。

他神色便更冷淡,语气更娇纵些,孜孜不断地挑动着薛正景的怒火:“当然没有,蔺融雪要拿花瓶砸我,我反手便抢过来了,砸碎了花瓶,好好——”

薛慈故意顿了一顿,言语中未尽之意鲜明,“好好威胁他一下。”

接下来是难耐沉默。

薛正景的声音低沉沙哑,在忍耐着什么:“薛慈,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薛慈对父亲的威胁,也不见退却,反正他前世也被威胁过许多次:“我就是做了又……”

“还砸花瓶,要是碎片飞溅,不慎扎中手,再严重些,飞到脸上或是眼睛上。你要怎么办?”薛正景深呼吸道,“便是打架你占上风,也免不了伤敌后自损。这般危险的事,以后不能再做。”

这是薛正景听到薛慈打架后,第一时间便想和薛慈提及的事,这下却是找到时机说出口。

蔺归州只觉得离谱,很离谱。

他还没走,薛正景怎么就这般“教导”起孩子了,就算他崽生的再漂亮可爱,也不能做这样欺负人的事啊。于是黑着脸准备谈论下孩子教育问题,却见一直站在身侧,披着黑袍不言语的蔺融雪开口了:“父亲。”

蔺融雪总算鼓足勇气,他声音很轻,像还含带病气,吐字却相当清晰:“我其实是让你带我来……”

他顿了顿,还是说道:“道歉的。”

蔺归州:“……”

薛慈:“……”

薛慈堪称相当迷惑,他连对着薛父的反应都没觉得这么迷惑过。

这位蔺小少爷被打傻了?

可是薛慈下手都相当有分寸,蔺融雪虽然看着脸上青红,但也没伤着脑子,怎么被打还附赠赔礼。

蔺融雪说:“我之前不是故意的,只是犯了病。”

这个话题显然对他而言,有些难以启齿。

蔺融雪闭上眼解释:“也谢谢你打醒我,要不然我可能铸下大错。先前摔你蛋糕,只是因为不敢妄想有什么朋友,我只是想赶走你,也是因……”

蔺融雪没说下去。他微微仰头,露出苍白的脸,目光无声落在薛慈身上。

那是他们共同的秘密。

他嫉妒那样的薛慈。

薛正景对人类幼崽脾气一向好,但那是对薛慈,对蔺家少爷,是没有半点爱怜的,反而语气更冷淡刻薄:“既然蔺少爷是因病发作才做出如此行径,我们也不计较。便祝蔺少爷早日恢复健康,也希望蔺总能多注意令子病情,不要酿成大错。”

他这话说的冷淡笃定,蔺归州气焰一弱,被压得有些出汗,像面对岳丈那般压力极大,下意识答,“一定,一定,我会上心。”

但他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分明是带着儿子,让薛家给一份交代,怎么到最后变成他来道歉了?

但薛正景的耐力,到这时也坚持到极限了,不怎么客气地让人送客后,目光便全落在薛慈身上。

薛慈心有所觉。

因为早做好准备,他这时确实没什么负担,只安静等待薛父会发作的时刻。

少年神色无辜,手背在身后,抬起的眼圆而透亮,像猫儿趴在桌下偷偷观察人一般观察着他,怪显得可爱。

被那双眼盯着,薛正景的焦躁与愤怒终于平息下许多了。

他忍了忍,想到现在薛慈大约是被吓坏了的,便不好再教育他要保护好自己,反而温和地另起个话题:“薛慈,今天的事……”

薛慈表示在听。

“那个蛋糕,再给父亲做个。”薛正景语气平静,“不要浪费。给我,我不会扔。”

薛慈:“……”

他已经在今天下午做过选择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要再选一次?

薛慈无视问道:“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就算不屑训斥他,再不济也会开口,要让他收敛脾气,莫惹麻烦。

薛正景当然有很多要说的,比如培养一下薛慈的安全意识。但今天经历太多,薛慈恐怕也又惊又累,强行把想法按捺下去,说道:“没有了。蛋糕明天做吧,先去睡。”

“……”

薛慈觉得已经够离谱了。

但当他一觉醒来,昨天的荒谬事宜非但没有被纠正,他还清早便接到了薛浮的通讯电话。

理论而言,薛浮不应该这么闲才对。但薛大少爷穿着制式讲究统一的校服,正坐在宽阔教室当中,背景是少部分在温书的同学,笑意盈盈地对他说:“阿慈,听管家说了昨晚的事。”

虽然薛父没开口训斥,但作为兄长的薛浮,的确也会偶尔承担起教导作用,严批幼弟。

“以后不可以打架了。”

薛慈洗耳恭听他接下来的教训。

“打电话告诉哥哥,哥哥帮你出气。”

……这个对话趋势不太对劲。

“还有,今天的蛋糕,可以给哥哥也做一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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崽,别信他们,他们是馋你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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