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进那间手术室就如同踏进了地狱,接下来迎接她的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闭上眼睛。
黑暗侵袭。
四周都是药水气味,以及机器的运作声,禾筝大脑一片混沌,混沌地回想起那天和老爷子见面,他端坐在上位。
拿出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
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离婚半年后才可对外公开,半年之内仍要履行妻子的义务,包括给季平舟的姐姐献血,包括在外抬起他的脸面,包括出席所有身为妻子要出席的场合。
但凡违反了其中一条。
离婚协议作废。
什么是丧权辱国的条约,这大概就是了。
可她从来就没得选,如同季言湘犯病,她就算在天边也要被拉下来供血。
止血带禁锢着手臂的血脉,也禁锢了她的命。
思绪才刚涣散了。
便听见站在她手术床头的小医生说:“舟舟哥还没来,他说会带人来供血,让我们不要抽方小姐的。”
这里的医生一部分是季平舟的校友。
与他关系亲密,才能在这里做如此隐秘的工作,也自然知道禾筝和季平舟的关系。
举着针管的医生瞥了眼仪表机器,“可是来不及了。”
针头已经接触到了皮肤上。
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刺破。
同时刻,手术室门外响起季平舟的声音,无论多少次,他的声音都像是一股线,提着人的心脉。
哪怕禾筝要死了,灵魂也摆脱不了他。
他看着哭哭啼啼眼泪止不住的季舒,喉咙抖了下,“谁进去了?”
季舒控制不住自己的哭腔,“嫂子。”
里面的抽血手术暂时告停。
禾筝手臂上的止血带被解开,那东西宛如勒住了她的喉咙,从手术床上下来,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胃里翻涌不止,一股强烈的想呕吐的感觉翻云覆雨而来。
门被打开。
季平舟身旁还带着一个人,女人的样貌算不上太过美艳,禾筝见过她,在一部清宫剧里,她演一位蒙古族格格,骑马时肆意鲜活,每一帧画面都透着灵巧劲儿。
姜臻跟她说过的,赵棠秋。
季平舟将手套带上,先是冷漠地看了禾筝一眼,像是被她这个德行气笑了,“上赶着来贡献生命?出去等着,有事叫你。”
想必他医学院的校友们都没听过他这么令人难堪的言语,纷纷同情怜悯地看了禾筝一眼。
什么算是当众血淋淋的羞辱?
这便算了。
她明面上的丈夫带着养的情人出现在她面前,又将她赶走,连一丝一毫的分寸都不留。
临走前。
连赵棠秋都以同样可怜的目光笼罩着禾筝。
被赶出手术室,季舒一抹眼泪,用潮湿的双手也扶住禾筝,哭的声音都断了,“嫂子,你没事吧?”
她找不到声带在哪儿。
发不出半点声。
手术室有透明的窗户,毕竟里面做的不是什么刨腹挖心的血腥手术,看到了也没关系。
出来后禾筝只字不言。
一直站在白面儿墙边,眼神纯净望着窗户里面的样子,几台机器之间立着手术床,床上躺着个小人,赵棠秋比她丰盈一些,小脸圆鼓鼓的,看着特别健康。
可针扎进去,她就疼的掉了滴眼泪。
主刀医生不是季平舟,他就在旁安慰着人,轻声细语,眼睛里边淌的水都是暖的,禾筝知道他约莫是不喜欢赵棠秋的,但那份心疼是实打实的。
里面的情况逐渐稳定了下来,季舒也不哭了,却更担心禾筝,时不时偷看她,被她白的像墙面的脸吓到,哆哆嗦嗦问:“嫂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没作声。
“要不我叫别的医生来给你看看,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上一次摸到禾筝手这么凉。
还是她给季言湘输血过多晕倒在回北栋的路上的时候。
禾筝摇了下头。
她又笑,眼圈里挂着一行泪,“小舒,我给你姐姐输血的时候特别希望他能来看我一眼,就像现在,看那个女人一样,不用太特别,就心疼一下就行。可是我输血输了三年也没等到。”
灰茫茫的走廊。
一点气儿都没有。
季舒心里忽然咯噔的跳了下,等她再看禾筝,她已经把眼泪擦的干干净净了,“但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让我看到了,特别捉弄人吧。”
“嫂子……”
季舒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又冰又瘦,跟一道虚无的影子似的。
她笑笑,将手抽出来,“我得走了。”
季舒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看着里面的时候会流露出那样凄惨又刻骨的神色,要等的东西一直没等到,任谁都会失望。
回过了神,她拔起腿就往楼下追,两人的身影在窗口匆匆擦过。
季平舟望了眼,下意识要起身。
手却被赵棠秋摁住了,她瓮声瓮气,疼的小脸煞白,“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心被抚平了下,他又坐好,柔情又沉着,“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回去让陈姐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
前半段赵棠秋还是笑着的。
后半段季平舟又说:“最近看上了那部戏,我打声招呼,让上面给你批下来。”
赵棠秋眼里闪过一丝痛,却又很快隐下去。
顺着那道明亮的窗口再望出去,外面连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了,只剩一道灰色的光,飘浮着尘絮。
季平舟只当她们是受不了这里的血腥气。
从楼上下去,禾筝没缓一口气。
扑进花草漫溢的院子里,闻着湿腻腻的花香,她还是有点想吐,又走了几步,听到季舒在后喊着她,夹杂着哭腔。
终于走不动。
禾筝才停下等了等她。
她从后面抄上来,张开手臂拦住禾筝的路,小姑娘撑不住,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我不让你走!”
“别闹了,我得回去。”
季舒摇着头,咬紧了牙关,脸都憋的通红,“你别走,我让我哥跟你道歉,这事都是他不对,嫂子……”
禾筝宽容地笑。
对待她像是对待一个青春期没长大的小姑娘,“小舒,你不是一直特别喜欢我房间里那条红玛瑙的项链吗?我走了,可别便宜了别的女人。”
季舒抽泣着。
她知道那是季平舟换眼角膜那天,禾筝扛着一场冬雨,踩着几百个台阶爬上山,走的脚趾都磨出了血,在庙里求大师开了光赠了福的坠子。
后来季平舟不要了,就随手扔在梳妆盒里,她却特别喜欢。
禾筝用袖子给她把眼泪擦了,笑容凄美,特别平静,“我可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你都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