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两三天都没有下雪,算是这个冬季唯一维持住的几个好天气,适合养伤。
昂贵的药品一连半个月往禾筝病房里送。
可她终究是伤了筋骨,痛了心,有时伤口复发,痛的半张脸都没有血色,任谁看了都心疼,好在季平舟没再出现,给了她微微喘息的机会。
伤好一些了,每每见到方陆北,她都要问一句,季平舟签字了没。
看到方陆北吞吞吐吐的样子。
她便懂了。
一连几天情绪都郁郁的,付韵在边上照顾也没用,到了晌午,她给禾筝喝了碗骨头汤,刚喝完半碗,乔儿推开门进来。
车祸时她被禾筝保护的严严实实。
大伤没有,小伤多了些,却耐不住她愈合能力好,“阿姨。”
付韵点点头,收拾着餐盒,“刚好,你们玩,我出去了。”
乔儿笑着颔首,给付韵让出路。
她关门出去时在禾筝脸上捕捉到一丝和缓的笑容,只有每次乔儿来看她,她才会开心一点。
拎着餐盒去电梯口。
一路上人不多。
这里是住院部,有的大都是走出病房透口气的病人。
付韵一路低着头走,快走到拐角,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
回过头,是大病初愈的季平舟。
楼下有一片小花园,春秋天会有人来散步,看看花花看看云,这会儿冰天雪地,池塘里瞧不见一条小鱼,草坪也都是枯黄一片。
连长椅上都落着一层未消的霜气。
坐下去,又冰又冷。
可付韵执意要来这里坐,说是怕被禾筝看见,又要怪她向着外人。
明白一个母亲的苦心。
上次冒昧让她赶过来,为了自己说话,因此跟禾筝吵起来,还晕倒,桩桩件件,季平舟本无颜再来,可今天病完全好了,开着车,漫无目的,还是走到了这里。
“舟儿,阿姨能这样叫你吗?”
付韵语气慈祥,和他的母亲相仿,也只有家里的长辈才会这么唤他,嗓子口的声音忽然就被堵住了,一股酸涩往鼻腔上漫,他点点头。
付韵将他衣服上的一片枯草叶子捏掉扔了,望着雾蒙蒙的天空,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模样好,家世好,筝儿能嫁给你是高攀了,她这样闹,阿姨很生气,但也心疼——”付韵忍着鼻子浓重的音,红着眼睛看向季平舟憔悴的侧脸,“你能明白吗?”
“明白,我没能好好对她。”
“你千万别怪自己,她放不下别人还嫁给你,这事本就是她不对,这些年,你过的也不容易。”
依稀预感到了接下来付韵要说的话,季平舟难以喘息,仿佛有一把刀,正一点点剜着他的心头肉。
“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认识的太晚了。”付韵声音祥和,不为任何人辩解,“宋闻得病那会儿我怕筝儿就那样陷进去出不来,所以做了糊涂事,害了人,但我没想到那小子死了,把我女儿的魂也带走了。”
她哽着喉咙,太阳穴都开始阵痛,枯老的手扶上季平舟的袖子,像是在求他原谅。
“是阿姨不好,没把女儿完完整整的交给你,也耽误了你这些年,你别怨她,要怨就怨我。”
碎雪伴着水珠子落到脸上,风迅速的冷下去。
雪落在身上,也降低了季平舟心脏的温度,宛若冰封的子弹,将发肤洞穿,留下一地残破的狼藉。
余在身体里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
医院楼层环绕,走出病房就能看到不少医生病患,也不算凄冷。
付韵走了。
乔儿比她会逗禾筝开心,聊了没一会儿就拉着她要出去走走,还掐着她的鼻子逗她,“天天闷着,再闷成了活化石了。”
禾筝被她闹都没有办法,终于答应出去走走。
沿着长廊往尽头走,乔儿小心扶着她,虽说她脚上没什么伤,但身体还是虚弱的,脊椎和腰都有伤口,需要慢行。
“家里准备什么时候送你出国做手术?”
脸部残缺的伤疤是触目惊心的,乔儿每次看到都会自责,这么一问,又忍不住难过起来,“怪我,没有把车开好。”
禾筝侧过身,转过拐角,音色很轻,“不怪你。”
“那你怪他吗?”
现在敢在禾筝面前提起季平舟的,只有乔儿了。
她步伐停了下。
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静默下去,没有回答。
乔儿知趣地不再询问,拉着她说起其他事情渲染气氛,又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若是望出去,能看到尽头的行人。
禾筝心不在焉,神色游离。
乔儿的声音在耳边飘飘荡荡,“其实那天我开车,虽然路面很滑,车速也快,但刹车的时候就是不对劲,好像失灵了,所以才撞出去……”
随着她的话,禾筝淡淡地笑,随和无奈,条件反射地将垂到眼前的头发挽到而后,脸也跟着抬了下,眸光平平投射出去。
那一秒,一切凝固了。
站在廊道口,擦肩而过的皆是路人。
他们走走停停,唯有季平舟不动声色地站在尽头的人群里,光影斑驳,他眸间沉暗,神色浅淡,身影清瘦,正轻轻眨眼,轻轻启唇,他在说对不起。
凝望而来的落寞目光时不时错落掉,再一恍惚,似大梦初醒。
所有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
耳朵听不见,鼻子闻不到,呼吸也暂停了。
禾筝停下步伐,心里满是酸楚,那酸楚还未来得及发酵,乔儿回头望她,重新搀着她的手,一怔,“怎么又要掉眼泪了?”
是啊,怎么又要掉眼泪了。
禾筝流着眼泪,却是笑了,抹了把眼睛冲她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走了两步,等她再回头,那个人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他将他们的分别停留在这轻描淡写的一笔里,随手带过,像是从未发生。
这是他能给她,最好的新年礼物。
病房里暖气更重,禾筝被扶着坐下,乔儿给她擦眼泪,很小心地蹭着,怕碰到伤口,一边擦一边哄着。
没一会儿。
门被敲响。
禾筝听到心脏钝痛了下。
乔儿过去开门,一瞬间也愣了,她看着门把手上捆着的玛瑙坠子,突然明白了禾筝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