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进和风苑,绕过两条路才到院子外,裴简不进去,车便只停在门口。
他将车熄了火,一抬头,在寒冷夜色里看到了站在院子台阶上的女人,身姿单薄,穿得很少,却好似并不冷,吞吐出的气息都是均匀的。
轻滞住。
裴简有些反应不来,始终盯着外面的人看去,心隐隐在往下沉,迟钝着喊了一声季平舟,“舟哥……咱们到了。”
后座的人睁开眼。
眸中还有倦意,目光还未落到窗外,便听见裴简说:“哥,那个人,好像是方小姐。”
声音落进耳朵里。
又顺着流淌到心里,季平舟手指微僵,循着光便看到了院子门口,微薄的光源并没有聚集在禾筝身上。
她只是站在边缘,低头看着地下。
夜里气温低,她那点衣服,根本不御寒。
车才刚停稳,裴简话还没说,季平舟拾起衣服,下车走了过去,担忧的心,一分一毫都藏不住,可他分明早上还被禾筝的恶语中伤过,现在却不计前嫌朝她走去。
第一反应便是将衣服给禾筝穿上。
在路上走这么一小段,他嗓子已经被冻的有些哑,“怎么在这儿站着?阿姨怎么样了?”
如果季平舟会读心术,现在一定能看清禾筝眸底一闪而过的忍耐,是在忍耐他的虚假面孔,她张不开嘴,却没有反抗季平舟的靠近,这在她身上是极不寻常的。
裴简在车里都能看得出不寻常。
季平舟却陷进去了,眼前就只有夜间的浓雾,哪里还看得清眼前这个女人的所思所想,他紧张惶惑,伸出在车里暖热的掌包拢禾筝的手。
她的手很小,被握着时会完全陷进季平舟的掌心里。
见她没有挣脱,季平舟有讶然,但更多的是侥幸,他乐观而侥幸的觉得,她是不是终于被打动了?
门板是铜棕色的,有了年份,经过几年风吹雨打,显然有些陈旧了,密码锁近来换了一次,这才保留着崭新的光辉。
不知何时月亮已经埋进乌云里。
冬季的小门外枯草丛生,但有人定期来清理,今夜这么看去,就只有光秃秃的几片空地,更显得门口那两个人身型干净清晰。
他们开始陷入静默。
却不知裴简有多想下车去,去提醒季平舟,方禾筝这样反常,是不是知道了梁铭琛捐献骨髓的事。
可他若是这样做了,又该多残忍?
这段日子季平舟的苦他都看在眼里,哪怕今夜是假的,他也不愿去拆穿,坐在车里,暖气围困,看着窗外,终究是软了心窝。
等待车子开走。
禾筝手背和暖,手心也热,她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在一霎看到季平舟掩不住的空旷失落,她却又很快找回了他的喜悦,“我不能进去坐坐吗?”
“进去?”季平舟以为自己耳鸣。
禾筝确认,“嗯,我有些冷了,不行吗?”
一帧帧都存在虚幻的成分,若不是气温太冷,冷的皮肤发疼,喉咙发紧,他一定以为自己还没清醒,连看着禾筝的眸光都是失焦的,只能看到她的轮廓。
他犹豫的时间太久,禾筝没了耐心,声线始终很平,平平的拉着调,“要是有人在就算了。”
若是换了平日,季平舟该一眼就看透她这欲拒还迎的手段,可今天,却像中了邪,伸手就拦住了她,心里蛮不是滋味,“我们家里能有什么人,密码又没变,既然想进去,何必在这里等?”
他应该是什么都明白,可又什么都不明白的。
稀里糊涂,又情难自控。
门打开,还是一样的陈设布局,就连入门处的招财猫都没换,正憨厚的笑着,迎接主人。
这招财猫和房内的摆设都不搭。
是住进来时,禾筝硬要摆的,而且每次跟季平舟一起回家,它都要在他钱包里摸一枚硬币投进去,他知道小姑娘有许多不为人理解的癖好,所以一直纵着她。
后来人走了。
也没人往里面投钱,到现在里面都没满。
看到这东西,好似又看了他们曾经手牵手一起回家,谁都不让,挤着门框抢进门的场面。
这次谁都没有抢。
季平舟将她的鞋拿出来,摆在脚边,“你的东西都还在。”
知道她等了这么久一定冷极了。
他转身去厨房给她倒热水,出来时禾筝已经自觉坐到了沙发上,脚上踩着一双白色袜子,看样子的确是很冷。
“先喝点水。”
水是烫的,但可以入口,禾筝扬起眸,睫毛跟着上扬,弧度卷翘的更为厉害,面颊白里透红,因为冷,那颜色像两坨高原红生长在上面。
季平舟将水塞到她手里,半蹲下,在抽屉里拿出一包冲剂,“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不吃药会生病。”
既然她不喝水,就只能将冲剂倒进去。
季平舟去拿铁勺的路上听到禾筝细若蚊呐的声音,“这次没拿错药。”
他轻愣,知道她是在提上次他拿错感冒药的事,旋即淡笑,“家里的药都是你在管,连包装盒都没有,我怎么可能认识?”
“你不是医生吗?”
到底埋在她心中那份纯真没变,季平舟拿着铁勺,勺面光滑,映着一缕光,也映着他的笑,“我是医生,但不是神农,你电视剧看多了?”
她也跟着笑,却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季平舟。
勺子沉入杯底,将沉淀在水中的冲剂颗粒打散了,原本只是沾染了点点灰色的水瞬间混入更深的颜色,那些药融在水里,找寻不到本体的踪迹。
季平舟拿出勺子时会顺手在杯子上敲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短促的叮声。
他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俯在禾筝身前,“喝了吧,饿吗?我带你出去吃饭?”
虽然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这样反常。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
他都愿意配合。
就算她带了刀来准备今天晚上要他的命,他都不想这么快揭开这片刻美好下的阴谋诡计。
“不饿。”禾筝胃疼了一天,早已记不起饥饿的感觉,她仰头喝掉了半杯药,暖意顺着喉咙流淌到胃里,是有些许烫的,却是能够接受的温度。
季平舟记得早上豆浆的教训,这次特意调了些冷水进去,好入口。
“还渴吗?”
禾筝摇头,放下杯子,望了眼楼上,“我有些冷,能去洗个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