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窄窄的一条,连灯都没有开,泛着冬日消解不去的潮湿阴冷,瓷砖地板的温度都要下降好多。
乔儿就跪在马桶前,一下接一下地干呕着。
她不是今天才开始恶心孕吐的。
已经有一阵子了。
可那时候还在家里,这些症状根本没放在心上,不然也不会拖两个月。
禾筝看着黑暗里她脆弱单薄的身子,已经在心里将方陆北在骂的狗血淋头,这个时期,应该是女人最受宠爱的日子,乔儿却选择了最苦的一条路。
她随着乔儿的身体弧度半蹲下,手掌轻柔地抚在她的背上,软声劝慰,“要不告诉他吧?”
胃部和喉咙都被细细密密的灼热腐蚀着,乔儿难耐地收回浊气。
禾筝扶着她她才能勉强站起来。
水龙头里的水还没有循环成温热的,便被乔儿一股股扑到口腔里,冲散了浑浊,带来了寒凉,“……他刚才问我了。”
“你没告诉他?”
如果说了。
方陆北就不会是那个反应了。
乔儿扶着洗手台摇头,艰涩的声音游离在黑暗中,“你没看到,我说我没怀孕的时候,他那个样子……”
就算有希望。
那一刻也被干干净净的抹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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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乔儿上楼休息。
禾筝默声将餐厅的东西收拾了,回到客厅时季平舟已经收起了电脑,不再逼她熬夜学习。
他握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
绒绒的暖光洒落在禾筝面庞上,映亮了皮肤上淡细的绒毛,在这样的气氛下,她的脸颊看上去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季平舟拖着她的后脑向自己靠近,只简单在额头留了一枚吻,没有征兆,开了口就问:“这下我知道了,怀孕的是她。”
禾筝四肢微僵,心口装满了酸楚。
这份酸涩大部分来源于季平舟都能看得出事情是怎么样的,方陆北却看不清。
“你不会告诉方陆北吧?”
他的手掌贴着禾筝的后颈,将温暖传递给她,她刚从潮湿的地方走出来,衣服上都覆盖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冷感,“我不能保证,要是下次见到他,我可能会告诉他。”
这是实话。
可禾筝最听不得他这样的实话,“你不能说。”
“为什么?”季平舟散尽了眼底的困顿,“难道说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当然不是!”
女人最忍受不了被怀疑忠贞。
这是季平舟这样说,若是方陆北敢这样问,禾筝敢肯定自己会冲他动手,“乔儿不想说,谁都不能逼她,她有她自己的打算。”
“那你哥哥呢?”
“他不想要孩子。”
“你们还没有问过他,就这样贸然地替他下定论,对他不公平。”
不管何时。
禾筝始终觉得男人本性都是差不多的,季平舟会为方陆北说话并不奇怪,他们身上都有种自负的责任感,可这并不是乔儿想要的。
“你别替他说话了,乔儿已经决定了。”
季平舟低下头,将脸埋进禾筝的颈窝,嗅着她的气味,不再对她言传身教,反而挨着她的脖子轻轻地往唇上吻去,可这份吻里却有一丝悲痛在,因为知道了怀孕的不是她,也想到了曾经的自己,若不是那一句酒后的醉话,或许他们早就有了孩子。
他不想让方陆北走自己的老路。
可又会想,方陆北是真的没有那么爱乔儿。
起码现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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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不好守,尤其是在面对不知情的当事人,连眼神都必须要避讳交流,季平舟不能完全避开和方陆北见面,尤其是在春节后这几天。
他们这些同辈的都要挨家挨户去跟长辈拜年。
偶尔一两次撞在一起并不奇怪。
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季平舟只能低着头,假装风平浪静地避开方陆北的眼睛。
不知他们聊了什么,坐在中间老者笑起来,笑声浑厚,话没征兆地往季平舟身上引了下,“舟舟结婚也有四年了吧?说起来你们还算是一家子呢,你还不抓紧?”
方陆北生性随和,最会哄长辈开心。
他丢了颗花生米到嘴里,瞥了眼季平舟,发觉他这会儿格外沉默。
“说是一家人,您看我跟他,可一点都不像。”
这是调侃,季平舟也没回应,只是动动眼睑,始终一言不发。
白发苍苍的老者跟着笑,也替季平舟应了回去,“舟舟是沉稳性子,他要是跟你一样怎么得了?”
“于爷爷,那您的意思是我没他好了?我可不答应。”
他们聊天的时间季平舟默默细数了日子。
算下来。
今天距离他知道怀孕的是乔儿已经过了好几天,禾筝也一直没说那里是什么情况,因为心中没底,他便更不想面对方陆北。
坐着坐着季平舟便出了神。
方陆北忽然用膝盖撞了撞他的腿,他才回了点神,却是茫然又困惑的。
“于爷爷问你什么时候要孩子?”还是方陆北贴过来提醒了句,说完又问:“你今天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在老者期盼的眸光下。
季平舟索性让自己悬着的心先放一放,“就快了,明年吧。”
“那可得抓紧了。”
“是。”
关于孩子的事在他们身上没什么可聊的,毕竟在别人眼里结了婚的只有季平舟一个,问问他便作罢了,可他却冷不丁地把问题丢给方陆北,“但禾筝总说应该哥哥先要孩子才对,我也觉得应该是你先我们一步。”
这话莫名又古怪。
可在季平舟而言,已经提醒的足够明显了。
方陆北再听不出来什么。
他也无计可施了。
方陆北嘴里嚼着一颗脆脆的花生,咸香顺着舌尖滑下,他一向油嘴滑舌,现在却被季平舟给堵住了嘴,又像是被这颗花生塞住了喉咙。
“怎么了?”季平舟话多了些,也是迫切。
“什么怎么了,我连老婆都没有哪来的孩子?”
“先有孩子再奉子成婚也不是不行。”
气氛怪了下,方陆北抓了把瓜子塞进季平舟手里,不耐烦地轻嗤,“你还是别说话了,一开口就不能说点让人开心的?”
老者扶着拐杖微笑,眼睛被褶皱掩盖,“舟舟说的也没错,这个事算不准。我那个孙子,不就是先有孩子再结婚的吗?这不刚陪着去产检,还没回。”
“爷爷——您别跟着他起哄。”
季平舟那么一说,方陆北一句也没放在心上。
只当是他的打趣。
于爷爷说完没多久,家里去产检的孙媳妇便从医院平安到了家。
将人送上楼。
跟他们常一块玩的发小才下来,脸色有点看不透的兴味意思,却碍于有长辈在,有口难开,看出自己孙子的别扭,于爷爷便找了个理由上了楼,留下他们三个在一块。
一秒钟都等不及,方陆北便被发小推了一把,口吻是带着玩笑在的,“看不出来北哥,要不是今天在医院撞见乔儿,我们哥儿几个还都以为你收心了。”
这一字一句敲击在季平舟的耳膜上。
他侧眸看了眼方陆北。
深知事情瞒不住了。
可这个傻子还乐呵呵的,“少来,能让我收心的女人还没出生呢。”
他完全忽略了重点。
发小却又补了一句“不过人也挺可怜的,大过年的,就得去流产,多不吉利啊,不管怎么说你得补偿补偿”。
倏然。
一把爪子混合着花生哗啦啦的落地。
有一颗滚了一周,碰到季平舟的鞋尖。
一圈的空气都混杂了香甜和咸香,那味道混合起来并不好闻,不然方陆北也不会突然站起来,将那些四散在地上的东西一脚踩碎,眸光罕见的有些破碎慌张感,声音几乎是压着吼出来的,“什么鬼话,她好着呢,敢乱说怕不怕我撕了你的嘴?”
季平舟将脚边的花生捡起来,沉静交代了,“他说的是真的,你现在过去说不定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