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就算是在试衣服,也不该都不接电话。
季舒的解释也很牵强——不方便。
自以为三个字就能把季平舟打发了,他的确没多想,可再给裴简打电话的时候,她们便露了陷。
裴简今天临危受命要来接她们散场。
季舒没开车,只能要他来接送,他倒是无所谓,也没想故意隐瞒什么,季平舟电话打来时,裴简正降下车窗透气。
窗外行人的议论,以及场馆里的一些浑浊的声音便透过手机,穿梭到了季平舟耳朵里。
他听到,却没怎么当回事。
“小简?”
裴简还没反应过来,忙摇起车窗,过于掩饰的行为才让季平舟起疑。
他自己却还并未发觉。
“……舟,舟哥。”
“你在哪儿,这么吵?”
季平舟只是随口一问,裴简本就心虚,被这么问到,嗓子眼都跟着发干,“没在哪儿啊,在外面……闲逛。”
“你这么闲?”
裴简应该是他们之中最忙碌的人。
闲逛这种词,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他这么说,也只是嘴抽了而已,想圆,已经圆不回来了。
“最近比较闲。”
季平舟没无理取闹地追问,来给他打电话,也就是说正事的而已,“嗯,你现在有空的话等会去接一下季舒她们。”
“接……她们。”
他是要接她们的。
可不是在商场。
今晚他们三个都太怪异,不止是一个人,季平舟什么都不知道,但不傻,包括刚才电话接通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便不寻常了。
“小简,你们到底在哪儿?”
这次他不问你了,直接换为了你们。
也就是什么都明白了。
裴简是这样猜测的,他不太喜欢撒谎,又自我认为,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让季平舟来看其实是好事,不然等事后他知道了,会更生气。
“……在,世宝剧院。“
季平舟缓了口气,却又不解,“去看话剧,还是什么演出?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裴简抓了抓头发,“不是……是方小姐。”
季平舟不蠢。
比他们大部分人都聪明,也不需要裴简把话说的太明白,听到这几个字,便瞬间心如明镜了。
他辛辛苦苦,不敢骂不敢饿,悉心呵护在掌心,最后呵护出一个小白眼狼。
风吹雨淋的接送。
让她去练琴,去排练,结果到演出这一天,她竟然瞒着他。
这份苦。
季平舟咽不下去。
-
赶过去需要半个小时,场内已经开始演出,但有好几场,而且都是以前禾筝的校友,观众也是,排在前演出的,是几位年龄已经三十的师姐师哥。
有些。
跟宋闻还是同届的。
见到她,总会拿异样的眼神看过来。
走到这里的人,没有不想翻红的。
但这里面能挑出来拔尖的,却又少之又少。
就连禾筝,也未必能有太多的希望,她重新走上这条路,无非是为了完成自己当年半途而废的事情。
前面的师姐在上台前,走到她面前时冷嘲热讽的,“什么人都来争,还让不让人过了,从前靠宋闻,现在要靠谁?”
禾筝有想到这种情况,所以有考量。
才没有通知季平舟。
她当年能走到那一步,自然是有自己的实力的,可实力之余,其他人更在乎的,是她还有什么外力。
外力的强大,让他们选择性忽略了她本身的苦练。
当年宋闻的严格是出了名了。
她也从来不敢懈怠。
如今更是。
等其他人表演完了,快要压轴才轮到他们,他们算是其中年轻的了,所以演出名次也要排到最后。
舞台灯光全息,道具组正在摆放着桌椅,布置场地。
他们跟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禾筝的位置不算靠后,却有偏僻,算是在舞台角落,这个剧院的时间太久,灯光和音响设备都不算完善,她那个地方,刚好只能接收到一半的光芒。
肩膀一面是黑的,一面落着追光灯。
在这片忽明忽暗的褶皱中,她睁开眼,望向黑暗的观众席,隐隐觉得有一道很热烈的目光穿透空气而来。
可一切太暗的。
暗到她还来不及分辨那道目光的来源是不是季舒,琴声便响起了。
空灵,入耳很清晰。
仿佛每个音符,都有了具体的形象,漂浮在黑暗的空气中,散发着奇异的明光。
很快。
每种乐器跟着融入。
那是奇妙的声音,置身其中,很轻飘,像踩在云端,在与同伴追逐。
舞台上光芒很淡,意为不欣赏乐手,而是要专注到音乐本身上。
禾筝坐的地方的确很偏。
她穿着一条没有任何琐碎装饰的黑色长裙,肩颈曲线雪白优美,微微垂面,手握着琴弓,用这些,碰撞出令人心碎的乐曲,她明明陷在一半光明一半黑暗里,可浑身都是用不完的韧劲。
最偏僻的角落,最糟糕的表演环境,也掩盖不了她自身的光芒。
有些人根本不是丑小鸭变白天鹅。
她本身就是黑天鹅,骨子里是高贵明艳的。
季平舟是不喜欢她在这个时期忙碌在这些事上的,可乐声在耳边飘,里面有禾筝的付出和加持,亲眼看到这些,忽然觉得一切都值得。
她就是该站在那上面的人。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阻止她,就算是他也不行。
演出还没结束。
季平舟便提前离场,裴简还在场馆外等待,没等到他们一起出来,却等到了季平舟独自一人,虚晃着走来,继而坐上车。
原以为他会因为禾筝隐瞒的事而恼怒。
可浮现在他面孔上的,却是痛楚。
那种痛,深埋于骨髓,腐蚀心脏。
“……舟哥?”
不确定他这是怎么了。
裴简只能小声询问。
季平舟默不作声,却在中控台下的储物格里拿出他之前放在这里的烟,用裴简的火点着了,就猛吸起来。
这事在裴简眼里。
远没有这么严重,能让季平舟这样烦闷的时候,还事上一次禾筝跟他离婚后跟秦止在一起。
他胆战心惊,心跳都快了不少,“方小姐应该是怕你不喜欢,不是有意的,您别这样。”
季平舟只吸了几口。
便将烟扔了出去,力气很大,一点猩火坠地,奄奄一息地闪烁了几下,便轰然湮灭。
他再开口,声音里却埋着对自己的恨意。
“要不是今天,我还不知道自己耽误了她多少时间。”
如果不是当初结婚。
季家勒令禾筝结束乐团和话剧团的工作,她现在一定不会只是站在这样的小型舞台上,他的出现,掐断的是她所有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
忍了忍胸口冲撞的气。
季平舟又骂出一声,“她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