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两人之间,久久沉默。

卞堂看着窗外倾泻而下的暴雨,眼底有亮光一点点升起,他喃喃自语:“这场雨,要下很长时间吧。”

这也是木鱼来帝都后,木鱼见到的最大一场雨,她随口答道:“估计要下到明天早上。”

“这样啊,可惜我看不到了……”

木鱼侧过头,卞堂身体越来越透明,渐渐的化成一道虚影,直至完全消失。

座位上,有着半滩雨水,还有一朵打湿了的黑色折纸月季花。

木鱼伸手拿起座位上的黑色纸玫瑰,发了一会呆,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道阴影下。

司度站在她身侧,伸手递给她一杯奶茶:“邬云的手术很成功,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谢谢。”木鱼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的惊讶,她接过奶茶,小小的喝了一口,奶茶的热度,顺着血液的流动,一点点的驱散着身上浮动着的寒意,“喝完这一杯,我们回去吧。”

司度端着咖啡,将视线落在木鱼手上,眼底没有泛起任何波澜,“这是你说的花?”

“嗯。”木鱼视线落在门外。

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雨滴哗啦啦的倒入在地面上。

“比我想象中凋谢的更快。”

第三十八章

邬云刚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微微的侧了侧头。

这不大的动作,像是彻底拉扯到了身体的感官神经,她眼前一片暗黑,明明是躺在床上,却眩晕着像是要坠落在地上,她骨节分明的手抓着床单,胃部痉挛着,额头都是汗水。

虚弱的半侧过身体,干呕着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半个身子探出床外,再也没有力气收回来,她自己清楚——

这是安眠药服用过量,药物中毒的后遗症。

小护士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侧在床沿半昏睡过去邬云,她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将邬云扶正,邬云看着小护士,声音嘶哑的像是破风箱,一开口刺啦啦的往外冒风:“我怎么没死?”

“这次的主治医生是我们科室的主任,他刚好从国外回来,抢救很及时,您啊……”小护士将点滴扶正,一转头,被她眼底的死寂惊得愣住了。

眼前这位病人并不是庆幸自己没死,而是在反问自己为什么没死。

她想起这是一名自杀未遂的病人,小护士低着头掩饰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顿了顿,从地上扒拉起枕头,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将它塞到邬云的后背,然后坐在她的床沿,一边整理被子一边笑着说:“你看外面都开太阳了,等你恢复的好一些,就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我们医院的绿化区,有以前种下的很多品种的花,这个时候路过,姹紫嫣红的一片。”

“后院还有一片喷泉,黄昏的时候,走到那,水气带着凉意,很多人喜欢在那乘凉,黄昏的时候格外热闹。”

“后街是一条小吃街,晚上的时候从那走过,香味扑鼻而来,就是不想吃饭,打那路过,都忍不住买份小吃。“”穿过小吃街,有一家幼儿园,每天早上的时候,幼儿园都会跳健身操,孩子们活蹦乱跳的……”

……

小护士细细碎碎的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看着邬云再次睡过去,慢慢的收起了声音。

她站起来,悄无声息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在房门关闭上的那一刻,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眼底清明。

***

上午的时候,谭贤面色发沉,手中提着手提电脑,穿着笔挺的西装,大概是哪个医学会议回来,头发梳成大背头,精神而干练。

吴越在门前看见自家导师,连忙迎了上去,接过他手上沉重的电脑和手包,看见严师的表情,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呐呐的喊了一句:“谭老师。”

谭贤脚步没停,大步的走向医院,边走边问:“情况怎么样?”

“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我跟主治医生聊过,因为送医的比较早,对胃部和神经的伤害都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內。”说起邬云的病情,吴越组织语言的能力回血了一些,他推了推镜框,“不过,这个时候,小师妹的生理创伤反而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她的心理问题……”

听到邬云没有什么危险,谭贤脸上的神色缓了缓:“昨晚几点的事情?”

“夜里十二点多左右,我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是夜里一点种左右。”吴越回忆了一下,卞堂给他电话,令他现在想起来,都全身倒竖汗毛,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谭贤有些惊讶的看着一直不合群的吴越:“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电梯前,吴越伸手按了楼层,听到这话,温和的笑了笑:“太晚了,再说小师妹不是有我么?”

他笑容如同以往一样,不参杂任何杂质,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谭贤透过电梯内的反光镜,看着身后的学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一直唯唯诺诺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吴越,此时却像是历练过几年的主治医师一样。

沉稳而老练。

谭贤回过神来,露出对吴越三年来最缓和的表情:“辛苦你了。”

吴越笑了笑:“应该的。”

只是谭贤来的时间并不巧,邬云还在沉睡。

谭贤这次原本也不是来探望病人的,就没打扰邬云,只是进病房看了一眼,伸手轻扣她的手腕把脉,看了看她的脸色,知道吴越说的并没有错。

他没有放下心来,反而脸色越来越肃穆。

谭贤指了指门外的方向,示意吴越出去有话说,吴越侧过身,替邬云掩好被子,点点头跟着导师出去。关上门,两人一直走到走廊尽头,谭贤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吴越背靠着墙面,依旧还是那副温和软糯的样子,半侧着头,目光对着谭贤,一副认真听的模样。

“我知道你当初的规划是拿心理学和外科双学位博士,比起你的外科,你的心理学要更加出色些。”谭贤避开吴越的目光,“邬云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怕陌生的心理医生,更会引起她的戒心。你如果方便……如果方便……”

吴越点头:“好。”

谭贤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

吴越依旧是那副温吞吞的表情,眼底却很认真:“我会照顾好小师妹的。”

谭贤心绪有些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几秒钟,伸出手,拍了拍吴越的肩头:“你不要担心你的论文,到时候选题的时候,我替你参考参考。”

“谢谢导师。”吴越嘴角的弧度弯了弯,眼底没有任何变化,思绪却飘了很远。

他有点想晴姐了,不知道她那边怎么了。

***

邬云正坐在窗台上,温暖的阳光衬得她的肤色格外的惨白,宽大的病服松松垮垮的挂在她身上,仿佛窗外的风稍大一些,就能将她吹走。

她眼神空洞,表情也有些茫然,听见门外的动静侧过头去,看见吴越抱着一束香水百合推门进来。

吴越似是也没有预料到是这样一副情景,两人中间相隔几米,却仿佛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脚步也只是顿了顿,然后顺手将病房门关上,表情温和:“上午好。”

邬云侧过头,没有说话。

从醒来的第一天开始,一个多星期过去了,邬云一直是这副样子,不爱说话,吴越也没有介意,将花束的包装纸撕开,放在买来的塑料简易花瓶里,语气轻松随意:“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不热烈,室外温度刚好适宜,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你不用上班么?”因为长时间不说话,邬云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和不自然。

吴越插花的手顿了顿,然后将一朵偏大枝的香水百合用剪子剪了一段,像是平常朋友话聊一样:“我们医部只接受单位内部的人,这段时间单位的人基本出差了,剩下只有一个病人,提前约好来我这做个复检就可以了。”

病房又陷入了沉默。

吴越看了看时间,从床头柜将中午要吃的药倒进小瓶盖里,然后端了一杯温开水,走到邬云面前,递给她:“来。”

邬云对药物还有心理上的反胃,看着瓶盖里大大小小十几粒药丸,犹豫了一下,接过瓶盖和水杯,眼睛一闭就将药吞了下去。

邬云捂着嘴,直到不再反胃,这才将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冲掉了胃里涌出的不适。

她这两天的意外配合,让吴越省了不少心思,这时露出一个笑来:“中午想去哪吃饭?”

“你其实不用一天到晚看着我。”邬云直视着吴越,“我不会再自杀的。”

在吴越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之后,邬云将空杯子递回给吴越:“听护士说,楼下开了一家粤菜馆,我想吃皮蛋瘦肉粥了,方便么?”

吴越:“好。”

邬云的恢复,比预料的快,几天后,邬云出院。

医院两进两出,已经将邬云良好的身体底子耗得差不多了,穿起便服的时候,单薄的t恤在肩膀上打晃。

吴越想着导师和大师兄的嘱咐,开着车过来准备替她办理出院手续,顺便将人安安全全送回去。只是没想到,他人到医院的时候,邬云早已经自己办理好出院手续离开了。

他抿着嘴唇,眉间有些愠怒,也夹杂着些许担心。

正盘算着是不是要去一趟邬云的家的时候,他口袋的手机震了震,吴越掏出手机一看,是邬云发来的——

我已经平安到家。

***

破旧的老房子里,走廊昏暗的只能透进一道光,邬云将手机收起,穿过冗长的走道,像是穿过了自己这几年的漫长记忆。

她在包里翻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钥匙的踪迹。

想了想半蹲在屋外的毯子前,伸手在毯子底下,摸索出一把备用钥匙。

——卞堂一直担心她忘记拿钥匙被锁在门外,所以一直有留备用钥匙的习惯。

汹涌而来的记忆,冲击的邬云几乎站不起来,她捏着钥匙,指关节渐渐泛白。

这个屋子,从门前开始,到处都是有卞堂的影子,导师说的很对,车祸后,她失明是因为她不愿意面对现实,宁愿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和臆想之中。

这道门,她现在如果不敢走进去,或许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是邬云小姐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邬云的思绪,邬云下意识的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远处已经站了一个人,穿着快递公司的工作服,带着鸭舌帽。

大概是他气质温和的原因,突然的出现在眼前,也只是让邬云觉得惊了一下,并没有感觉到压迫感。

邬云扶着门框站起来,手脚还有些发抖。

“您没事吧?”

来人似乎想要扶她,被她侧过身躲开了,她背靠着门框,很快就稳住了身体,缓了缓表情说:“你好,请问您是?”

“我是快递公司的,这是您的快递,请您签收一下。”快递员递过去一个不大的包裹,长方形,轻飘飘的纸盒。

邬云看了看快递单,寄件人只留了一个木字,大约是姓,收件人的地址倒是写的很详细,包括她的门牌号和电话。邬云摸了一把泛红的眼眶,强撑起笑容,接过盒子,签了单子递回给快递员:“谢谢。”

快递员接过单子和中性笔,随手塞进腰包里,语气客气:“那我先走了。”

冗长的走廊上,邬云看着快递员背着光,一步步的走向楼梯口,邬云开门进屋,随手想把盒子扔在桌子上,或许是闻到了花香,也或许是刚刚的快递员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

邬云心念一动,放下手中的行李箱,从柜子里找出一把黑色的剪子,坐在沙发上拆开快递。

不大的长方形纸盒,从外表看,更像是首饰盒,邬云打开盒盖——

那是一朵黑色纸月季,皱巴巴的,退了一半颜色,像是可以永远活着,又像是早就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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