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夫人包着头,坐在院子里半眯眼睛,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没有。
婆子跪在她身边,轻轻给她垂着腿。
一只麻雀飞进院子里,停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又躁又吵,婆子看了一眼手边的小丫头。
小丫头随手取了绑在后腰的弹弓,啪地一声,又快又准地将枝头的麻雀打下来。
院子里又再次安静下来。
“太夫人,”一位婆子脚步匆匆地进来,秦太夫人离开睁开眼看着对方,“说!”
婆子回道:“案子结了。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秦太夫人坐正了,面上略露出一丝期待来,“说说看,怎么个出乎意料?”
婆子将打听来的细节说了一遍,“……杜九言一早就去了圣上那里,也不晓得怎么说服圣上的,圣上就同意让她辩讼整个案子,而不单单只是卞文清的清白。”
“她将卞文清讼清楚以后,掉头就给了吴文钧设了个套,逼的吴文钧在公堂上都站不稳,听说人扶着桌案两腿发软,站都站不稳。”
“虽然没有定罪,但是吴文钧肯定逃不掉了。现在都察院的谢允和刑部的廖征与杜九言一起去宫里了,鲁阁老和任阁老还有国公爷也在。”
秦太夫人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婆子见秦太夫人高兴,忙又道:“杜九言在公堂上,直接指着吴文钧的鼻子骂他不仁不义,她还说,当时吴文钧从知道贪污案捅出来的时候,就计划好了。说吴文钧故意在两行比试的时候,弄了一堆一模一样的案子给她抽,她不管抽哪个,最后拿到的都会是青义河女尸案件。”
“吴文钧就是想借杜九言的手,将青义河女尸案查出来,他也知道,最后这个案子会扯到我们世子爷头上,还有那么多的世家公子爷。”
婆子顿了顿又道:“吴文钧把咱们世子爷推出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转移视线,好让他做好了准备,借机将自己洗脱干净,还将脏水泼给钱羽和鲁阁老。”
秦太夫人冷笑一声,“这个畜生!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那么多悬而未决的案子,怎么就让杜九言那个愣头青抽到了青义河的案子。她出来京城又一心想要立功出头,必然会一查到底。”
“加上桂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我的季林……”秦太夫人想到季林,又红了眼睛,“我不怪杜九言,季林是有罪,杜九言也不过是个讼师。我怪就怪吴文钧这个畜生,居然做出这等泯灭良心的事。”
“好,好的很!”秦太夫人道:“世道有轮回,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这一次他是翻不了身了,待他斩首的时候,我要放他一天的鞭炮,好好庆祝!”
秦太夫人身边的人也跟着义愤填膺。
“任延辉呢?全程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保吴文钧?”秦太夫人问道:“杜九言也没有指任延辉或者别的人?”
婆子摇头,“暂时还没有。”
秦太夫人点了点头,凝眉道:“收拾一下,我们去国公府。”
“我就不信,扯我季林出来挡刀的事,他任延辉会毫不知情。”秦太夫人冷笑一声,“这一次,无论如何我要都撕掉他一块肉下来。”
秦太夫人说着起身,季玉从外面进来,道:“祖母,我和您一起去。”
秦太夫人扶着季玉的手,道:“你一个女孩子,在家里待着就好了。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侯府再不济也是侯府。”
季玉低声道:“我闲着也没事,陪着您一起也有点事情做。”
“你这孩子,就是心事重。祖母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说说笑笑多好。”秦太夫人心疼地叹了口气,她年轻的时候顺风顺水,活在哥哥的保护之下,所以她很清楚,季林的死对于季玉来说打击有多大。
没有兄长,她将来嫁人出门,都少了一股底气。
祖孙二人各自收拾一下去国公府等着安国公。
一直等到天黑,秦太夫人等的不耐烦了,便遣了小厮去找,过了一会儿小厮急匆匆地回来,道:“太夫人,国公爷早就刚宫里出来了,听说去了隆恩寺。”
“国公爷去隆恩寺做什么?”秦太夫人眼皮子一跳,“可是长平出了什么事?”
小厮噗通一声跪下来,道:“听……听说小少爷没了!”
“你说什么?”秦太夫人眼前发黑,看的人都变成了十几个,影子重重叠叠,密密麻麻遮的她不见天日,“再说一遍。”
小厮回道:“小少爷没了。”
秦太夫人撑不住倒在了椅子上,房间里顿时乱了套,大家又是喊府医又是请太医。
季玉坐在秦太夫人的床边,看着来回话的小厮,一字一句问道:“长平是怎么没的?你说清楚。”
“小少爷下午在房里午睡,他身边伺候的两个小子就出去后院吃饭了,就吃个饭的功夫,回来的时候少爷就看到少爷他一头栽在尿桶里,溺死了。”
小厮又道:“大夫说少爷的身体本来就没有好,可能是小解的时候头晕了,栽进去又没有人拉着,所以……”
“知道了。”季玉手里的帕子被她撕裂了,但她依旧安静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挥了挥手,“你再去问清楚,一会儿再回来回我们。”
小厮应是而去。
季玉转头,看着秦太夫人,道:“祖母,这个仇不报,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长平今年九岁,平日里爬高趴地什么都会,虽受了点伤,可也不至于小解一下,就栽在粪桶里淹死。
这分明就是有人在作践他们家,落井下石。
“不急,”秦太夫人醒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屋顶,长孙死了现在重孙也死了,这是有人要绝他季府的后啊,“等舅公回来再说。”
一老一少,一人躺着一人坐着。
过了两个时辰,已是半夜,安国公和承德侯季夏楠一起从门外进来。
两人年纪都不小了,精疲力尽坐在椅子上。
“爹,”季玉待他们喝过茶,“长平,到底怎么死的?”
季夏楠忍了很久的泪,这会儿终于掉下来,他拿帕子捂着脸,一瞬间苍老的仿佛与安国公同岁,呜呜咽咽地哭着。
安国公道:“头在粪桶里,闷死了。”
安国公活了一辈子,什么样的死法都见过,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季长平这样的。
粪便堵住了七巧,死的太憋屈了。
就算再闹腾,可到底只是个九岁的孩子,看着心疼。
“仵作可验了?”秦太夫人问道。
安国公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长平的死,一定是有人害的。”秦太夫人道:“哥,你这次难道还要袖手旁观吗?你再什么都不管,我们季家可就真的家破人亡,绝后了。”
“我什么时候也没有对你们袖手旁观过。”安国公道:“可长平的死是意外,你们祖孙二人不许胡思乱想。”
秦太夫人要起来,撑了几次没成功,季玉上来搭着手扶着。
“长平九岁了,他伤的是肋骨,就算他有病痛,可怎么可能会头晕?”秦太夫人道:“哥,你还要和稀泥吗?我的孙子没有了,重孙子也没有了,你看不到吗?”
“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啊!”秦太夫人嚎啕大哭。
安国公闭着眼睛,道:“那你说说看,你想干什么?你找谁报仇?”
“找谁?”秦太夫人停止了哭,看着安国公,“找谁难道你不知道吗?不是那钱羽逼着我们添柴加火弄倒吴文钧,就是吴文钧设计,让我们以为是钱羽做的。”
“都不是好人,都是畜生,我的长平那么小啊,”秦太夫人哭着道。
安国公沉默着,“没有证据!我去现场看过,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长平是被人害死的。”
“两个小厮去厨房拿饭和汤不过前后脚的功夫,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他门外还守着人,就算是一只苍蝇进去了,也会有动静的。”安国公道。
秦太夫人不相信,冷冷盯着安国公,“好,你不管,那我自己去处理。引起什么后果,你就不要怪我这个做妹妹的没有事先告诉你。”
她说着,扶着季玉起来,季夏楠也没有拦着,祖孙三代人一起往外走。
安国公支着额头靠在椅子上,不看他们。
三个人连夜再去了隆恩寺,看到了死去的季长平。季玉道:“祖母,要不要请杜九言?”
“请她查?”秦太夫人问道。
季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