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堂的生意很好。
桂王和跛子靠在椅子上喝茶,人来人往也不全是有讼案的,大多数都是咨询,生活中一些小纠纷,能不能辩讼要不要告,如果不告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比想象中好啊,”杜九言笑了起来,见单德全进来,拱手道:“这里人多,我们在这里说案情。”
单德全颔首,问道:“杜先生,您去问过到底是谁请钱大人帮忙了吗?”
“上午忙的很,还没腾出空来,等会儿我们一起。”杜九言请单德全坐,单德全给桂王行了礼,又看了一眼跛子,两人互相给了礼。
“昨晚刁大又查验了一遍尸体,确认没有别的死因,就是胸口的伤口致死的。”
“我仔细整理了一下,觉得这个案子的凶手,很有可能是外面的人。”尚德全道。
杜九言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别的不说,单这个手法绝非普通人能做出来。”单德全道:“就像刁大说的,这个人很有是个大夫。只有大夫才会知道,从这个缝隙里插进去,能杀人。”
“您细细说说。”杜九言道。
“昨天您也看到了,戏班子里十岁以下的孩子最多,其他的也就十来岁,其余都是四五十岁的老人家。”单德全道:“识字也不多,这些人要真的想杀人,可想不到这样的手法。”
“不瞒您说,这杀人的手法这么精细讲究,我都是头一回见。”
杜九言点头,“您说的有道理。单论这个手法,确实罕见,一般人想不到。”
“所以我认为,我们今天再去,就要调查一番,和戏班里来往的人。还有,苏八娘唱的是花衫,一定有很多喜欢他戏的人,会不会有人爱而不得,继而动手毁了他。”
戏台上虽都是男子,但因身段娇媚扮相明艳,会得很多听戏的人捧,客气的你来我往的砸钱,不客气的,会做出什么事来,肮脏到令人难以想象。
所以,单德全这么说,还是有道理的。
杜九言颔首,道:“我也说说我的想法。”
单德全认真听着。
“首先一点,苏八娘的死除了精致的杀人手法外,还有一个要注意的地方,凶手让他撑着伞坐在箱子上,这都是戏班中的禁忌。”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杜九言道。
单德全凝眉道:“对戏班有恨意的人?”
“是!”杜九言道:“苏八娘是杭家班的台柱,杀了她变相的等于毁了杭家班。所以凶手的恨,很有可能不仅仅针对苏八娘。”
单德全点着头,“您说的有道理,这一点我没有想到。”
“还有一件事,”杜九言道:“昨天您拿出来的凶器,晚上我细细想了一下,这个铁签原来在哪里,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曾问过。”
单德全问道:“您的意思是,外人不知道这里有铁签?”
“这是一点,另外的是。这个手法精巧的地方在于,他很少见。在我看来,这绝非是临时起意杀人,而是早有蓄谋。”杜九言道:“如果是早有起意和蓄谋杀人,外面进来的时候,就一定会自备而来,走的时候也顺手带走。”
单德全听的目瞪口呆,激动地道:“杜先生,和您聊一下,我忽然通透多了。”
桂王悠悠地道:“你要是听不明白,这捕头你也没有脸做了。”
单德全拱手应是。
“所以,你倾向于凶手是熟人,并且是杭家班的人?”跛子一直听着,问道。
杜九言道:“是这样。”
她说着,朝钱道安那边看了一眼,三个人都很忙,宋吉艺还站在窗户边招揽客人。
“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找钱大人。”杜九言起身,“问过以后,我们再去杭家班。”
单德全应是。
“我也去。”桂王起身,道:“有我坐镇,你们绝对如虎添翼。”
杜九言笑了,道:“王爷,您今天很谦虚啊。”
“本王从来不膨胀。”桂王说着,将披风拿下来递给杜九言,“外面风大,穿上。”
这是他买的,驼红色绒面的披风,上面还缝着纯白的狐狸毛,杜九言穿上后衬的她面颊红扑扑的,多了一份女儿家的娇憨。
她不穿,这是桂王早上自己搭在手上,无数次的伺机而动,劝说她穿着。
“不冷!”当着外人的面,杜九言很给他面子,“王爷,您穿!”
桂王撇嘴,又将披风搭在手腕上,等着她冷的哆嗦的时候给她披上。
“那我也去吧。”跛子道:“多个人多双眼睛。”
单德全就多看了一眼跛子,用眼神询问杜九言。
“这是跛爷。他在邵阳也是捕快。”杜九言道:“我们都是好友,所以就一起来京城了。”
原来是同行,单德全忙拱手道:“跛爷是邵阳的捕快,又是杜先生的好友,那大家就都是朋友了。”
跛子回了礼。
四个人和三尺堂的几个人打了招呼,又和一屋子来咨询的百姓招呼过,一起下楼直奔大理寺。
钱羽很惊讶,“……要找请讼的人吗?”
“是。还劳烦钱大人您告诉我们。这个案子目前还没有头绪,我们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可能。”杜九言道。
钱羽就有些尴尬,拱手道:“这位先生托我办事的时候,交代过不能透露他的姓名。我实在是不能说,但你们可以去查。”
“另外,我也顺口告诉你们一句,这位朋友肯定是清清白白的,绝无可能去杀一个戏子。”
杜九言正要开口,桂王忽然问道:“不是靖宁侯?”
钱羽脸色一变,顿时摆手道:“不是,靖宁侯向来不喜欢这些,不会是他的。”
原来桂王知道靖宁侯来找他的事啊,钱羽有些尴尬,讪讪地笑了笑。
难道靖宁侯只是因为找借口留她,所有随手编了个谎言?杜九言不相信,毕竟常班主也说了,苏八娘可能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人。
她目光动了动,和桂王对视了一眼,桂王立刻会意,问道:“钱大人,这个人就是你?”
钱羽被自己的呛着,咳嗽起来,好半天尴尬地道:“王爷恕罪,下官实在是答应了好友,不能说。但能保证绝对不是下官。”
“行,你不说可以,要是这个人是凶手,最后你耽误了我们的正事。大理寺里你也不要待了。”桂王白他一眼。
钱羽一脸苦涩,拱手行礼,道:“这样,我问问这位朋友他愿不愿意出来,王爷您给我三日时间可好。”
桂王颔首,“算你识相!”
等人走了钱羽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和聪明人说话,轻松的时候很轻松,可要是累起来,也是头疼。”
他是真不认识苏八娘,所以帮苏八娘请讼的人,当然也不可能是他。
昨天也真是巧,刚好有位好友来托他办事找个讼师,事情刚说完,靖宁侯来了。
巧合的事都撞在一起去了。
杜九言和一行人出来,桂王道:“这个老狐狸居然不说。难道真是我靖宁侯?”
“看他的表情,可能真是巧合。”杜九言道:“我们先去杭家班,看看那位唱武生的师兄回来了没有。”
一行人去了杭家班,常班主愁眉苦脸地在督促孩子们在练功,见他们来了,忙迎过来,道:“单捕头,杜先生,这二位是……”
“桂王爷,”单德全介绍桂王,“这位是邵阳的捕快跛爷。”
常班主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愕然地重复了一句,“王爷?”
还留在京城的王爷,就只有桂王。
“小人给王爷磕头。”常班主吓的跪下来,他身后的孩子们也簌簌落落地跪下来,诚惶诚恐地打量着桂王。
他们在瓦肆唱戏,去的达官贵人不多,也因为名气还不大,所以也鲜少有人请去。
“起吧。”桂王道:“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今天来是帮杜先生查办案子,都随意点。”
常班主很惊讶,没有想到桂王会帮着杜九言查案子,这关系得有多少,才能让王爷屈尊亲自帮忙做事。
“你们唱武生的那位师兄回来了吗?”杜九言问道。
常班主点头,冲着人群里喊道:“凌戎,你出来!”
一位五官标致高瘦的男子出来,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眼窝有些深就显得他五官立体英气勃勃,这样的五官穿上戏服以后,肯定很英武。
“小人凌戎给王爷请安,给各位爷请安。”
“凌戎是大兴人,去年我和瓦肆签合约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他。当时他不愿意跟着上一个戏班离开,就留在瓦肆了。”常班主道:“这段时间就跟着我们一起,签了两年的约,唱够了两年他就走。”
杜九言打量着凌戎,凌戎回道:“父母尚在不远游,留在京城做事是我的坚持。”
“不错。”杜九言指了指房间,“我们进去说。”
凌戎应是,大家在房里坐下来,常柳给他们倒茶,“杜先生,知道你们今天肯定来,所以一早班主让我去买的茶叶,闻起来就很香呢。”
“喝茶解渴而已,无所谓好坏。”桂王道喝了一口,“忙你的去吧。”
常柳笑着说,“茶很重要的,王爷细细喝就知道了,就算是最差的茶叶,它的叶子也会说话呢。”
说着下去了。
“你是今天回来的?”杜九言问道。
凌戎摇头,“昨天班主让人去找我,我就收拾东西回来了。原本是打算今天赶早的。”
“你觉得苏八娘是什么样的人?”
凌戎想了想,道:“他的能力很好,唱念做打都很不错,如果遇到一个好的班子,他一定能红过苗红玉。”
苗红玉是家喻户晓的大青衣,无论是唱功还是各方面的能力,都成为了这个行当的标尺,十年前她红的时候,几乎是家喻户晓。无论他去哪里开台子唱戏,在当地都是极为轰动的事,就连刚说话的小孩都知道苗红玉。
凌戎用苏八娘来比苗红玉,可见苏八娘在他的心目中的地位。
“旁的青衣花旦少不得要十五六才能登台,可他声音稳定,十一岁的时候就登台了,唱的还是大角。”凌戎道:“十四五后他的声音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容貌更是越发的俊俏。所以我觉得他在杭家班有些可惜了。”
杜九言从凌戎的眼睛里,确实看到了惋惜。
“现在你没有了搭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杭家班青黄不接,至少这两年是不行了。
“我说好在这里留两年,除非杭家班要走,不然我不会走。”凌戎道:“八娘还在衙门,什么时候将他还回来?”
杜九言就问单德全。
“等仵作查清楚后,你们就可以将人领回来了。”
凌戎应是。
“他在外面认识的朋友和客人,你可知道?”杜九言问道。
凌戎想了想,道:“我没有见过他在外面的朋友,但有一回听他说起过一句,他这位朋友很有学问,虽不入仕但却比那些大官更有学问。”
“我觉得,可能是位很受人尊敬的先生之类。”凌戎想了想,道:“而且,人应该就在京城,他们似乎经常见面,没有别的事,就是一个唱戏一个听,有时候还喝茶下棋聊一些风花雪月。”
“听起来很不错。”杜九言道:“你可知道,此番我来做讼师,就是苏八娘的这位朋友请的。”
凌戎有些惊讶,“他露面了吗?”
杜九言摇头。
“我可以帮你们去找。”凌戎想了想道:“你让我说,我说不好,但是我可以凭感觉去找。”
单德全接了话,“行啊,要不要我派个人跟着你?”
“不用。就找个人而已。”凌戎道。
待凌戎出去,桂王看着杜九言,道:“我怎么觉得,这位请你做讼师的人,很有可能是杀他的人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人就是在挑衅九言。”跛子问道。
桂王蹙眉,道:“不排除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