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走出来,站在院门口。
街道上,从左往后是数不清的人头,一双双眼睛打量着她。
“杜先生,”柴太太举着梳子,“我帮您梳头吧!”
杜九言冲着她一笑,道:“柴太太说到我心里了,我这披头散发真是不自在。”
她说着,在门槛上坐下来。
柴太太拿着梳子过来,有个货郎喊道:“我有头花还有头绳!”
“拿来啊,磨磨蹭蹭的。”柴太太喊道。
大家让开,货郎挑着担子进来,笑呵呵地道:“杜先生,您喜欢什么样子的,随您挑!”
“随便来个,我不懂这些。”杜九言笑着道。
“我来帮杜先生挑。”苏氏上前,道:“我没有生女儿,可向来喜欢这些呢。”
她眼含热泪,帮杜九言挑了一朵嫩嫩的桃粉的绢花,还有一根木制的簪子,都不是金贵的东西,但做工还是很有意思的。
“我有,我回去拿簪子。”银楼的老板娘喊道:“杜先生您等我一下,我回去取簪子来。”
说着提着裙子往家跑,“让开,都让开!”
“杜先生,您这鞋子不好看,我那里有绣花鞋,可好看了。”说着,一位成衣铺子的老板娘蹲在杜九言面前,“我回去比一比大小,给您拿鞋子来。”
她说着,把杜九言鞋子脱了一只,往家跑,“都让开,我给杜先生取鞋子。”
大家都给她让开道,有人喊道:“要漂亮的!”
“你这不是说的废话吗,给杜先生我还能弄个丑的吗?”老板娘一边跑一边回铺子里去了。
杜九言坐在门槛上,看着大家笑。
苏氏半蹲在她面前,托着她的手腕,将自己手上戴着的一只玉镯子给她,“这是我娘给我的,您对我们的好,我们无以为报,这是我的心意,您千万别嫌弃,先戴一天配着衣服!”
她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韩崇英带着一族的人,说她水性杨花,要将她浸猪笼,还将她的儿子捆起来,关在柴房。
是杜九言救的她。
今日,杜九言站在公堂上为天下女子说的那番话,让她很感动。
几百近千年,从来没有人站在公堂上,为天下女子说话。女子的苦,从一出生就注定了,那么多的不公,只能被动的接受和承受。
现在,因为有了杜九言,局面将要改善了。
今天,一定会被载入史册!因为杜九言!
“好的,”杜九言挥了挥手,“苏太太,这镯子配我这裙子真好看,谢谢!”
苏氏笑了,点头道:“您喜欢就好,也不是好东西,配不上您。”
“配得上,我这手还是头一回戴这么好的东西呢。”杜九言道。
“杜先生,”柴太太拿了货郎的镜子给杜九言照,“您看看,这发髻您喜欢吗?”
是一个垂柳髻,俏生生的坠在左边,杜九言笑着道:“好看,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
“杜先生本来就好看。”柴太太道:“不管什么发髻,都只是点缀而已。”
杜九言哈哈笑了起来。
“来了,来了。”银楼的老板娘跑了回来,哗啦啦打开自己的包袱,里面金的、银的、玉的提了一包袱,“您随便挑。”
大家都笑了起来,道:“您这回可真是不小气了。”
“不小气,以后你们去店里买东西,只要我在,一定给你们便宜点。”
“这还做生意了。”
女子们围在门口,一起哈哈大笑。
苏氏帮杜九言挑了一个银烧蓝的簪子,还有一对耳坠子,她笑着道:“杜先生没有耳洞呢!”
“是吗,我到没有发现。”杜九言摸了摸耳朵,“那就不戴了。”
鞋子取来,是一双绣着碎花的浅粉底绣花鞋,配着月白的裙子,很漂亮。
杜九言起身,转了一圈给大家看,“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
大家都跟着点头,“杜先生,您是天底下最漂亮了的。”
“捧的我飘飘然了。”杜九言笑着道。
“杜先生,”有人喊道:“您永远是我们的杜先生!”
即便没有功名,即便不是讼师,即便是女子,也永远是杜先生!
是她们的杜先生。
“好!”杜九言笑着,冲着大家一拱手,“承蒙各位姐姐妹妹照顾,杜某多谢!”
她说完,大家齐齐到她对面,冲着她行礼,道:“多谢杜先生!”
说着,大家相视,都笑了起来。
忽然,外面有人喊道:“案子审完了吗?我们广平来的,怀王的案子判了没有啊?”
“判了,有杜先生在,什么案子都不可能糊弄过去的。”
那些人喊道:“是杜先生啊,杜先生走了吗?”
“在呢。”
那些人就看到最前面,大理寺的门槛上,站着一位容貌俏丽的女子,他们一愣,问道:“哪里呢,没瞧见杜先生呢?”
“我就是啊,”杜九言笑着道:“既来了京城就游逛一番吧,不能白走一趟啊。”
说话的人惊掉了下巴,错愕地惊呼起来,“杜先生……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众人齐声喊道:“我们女子不比谁差!”
这一声,又整齐又响亮,惊的几个外地来打算闹事看热闹的人差点摔了,“这是怎么了?我们错过了什么?”
“没有错过,你们来的刚刚好。”
“因为明天,你们会亲眼看到,新时期的到来!”有人喊道。
杜九言笑着,道:“我去宫里,大家明日再聚!”她说着,提着自己的裙子往外,所有人都给她让开一条道。
被挤在外面的男人们,远远看着,个个都是一脸震惊。
谁也想不到,此刻走在这里的,穿着裙子容貌明丽的女子,就是轰动天下的讼师杜九言。
讼师杜九言,是个女子啊!
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女子。
他们让开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杜九言走出人群,和大家挥手,“都回去吧,回吧。”
大家目送她走远,才一个个依依不舍的散了。
住在院子里的小姑娘们,由跛子和焦三护送着回去,苏氏等妇人们也各自散了,大家约着,“明天一早,我们在金水河外等!”
“好!”
“明天早上,不见不散!”
大家约着时间,各自回家。
大理寺门口略平静,但整个京城,却宛若沸腾的水。
茶馆、饭馆、青楼、城隍庙……但凡有人在的地方,就是嗡嗡的议论声,和惊呼声。
“桂王妃?”
“女人?”
“我的天,不会吧?”
“杜先生是女人?”
“杜先生都穿裙子了,她自己承认了她是桂王妃!”
“杜先生好厉害啊,居然是女人!”
“那肯定的,杜先生说了,女子也不比男差。她还要立法,让女人也能到学堂读书,女人也能出来找工做。”
有人喊道:“这……这行吗?女人到底是女人啊。”他话落,就听到自己家媳妇大吼一声道:“怎么了,你还瞧不起女人了?老娘天天在家做那么多事,你干什么了?天天喊挣钱,钱呢?”
“吆五喝六的,以后老娘出去做事,你在家里烧饭养孩子。”
说话的男人指着自家媳妇,怒道:“你要翻天不成。”
“我就翻天了。”女人道:“杜先生说了,我们自强自立,这世上的人有一半是女人,我们凭什么怕你们。”
男人砸了砸嘴,低声道:“了、了不起了?!”
茶馆里,说书的先生一拍桌子,道:“话说,这一声惊雷后,杜先生就醒了。醒了以后的杜先生,已经不是原来的秦九烟,她是九天仙女下凡!”
“她见世人受苦,来救受苦受难的人!”
“要说,杜九言醒来以后,立刻就遇到了一桩麻烦事,她身后的破庙里,正有个大胡子污蔑一群乞丐偷了他的金子!”
“杜先生一身正气,大喝一声,呔!”顿了顿道:“就见她手提着长棍,如天神一般站在人群之中,周身泛着金光,一眼就看破了这是个局……”先生绘声绘色的说着书,大家听的聚精会神。
牢房中,付怀瑾真正捧着破口的碗在喝水,就听到两个狱卒在说话,“杜先生当场就将讼师服脱了,认了她桂王妃!”
“可真是厉害,不慌不惊。不但堵的申道儒和任阁老没有话说,还借势求圣上立法。”
“立法啊!”狱卒道:“大周近两百年,讼师要求立法的,她可是头一个。”
“她还是第一个女讼师呢。”
“你说,她以后还能不能做讼师了?”
“这个真不知道。不过她不做讼师她也是桂王妃啊!”
付怀瑾手里的碗啪嗒掉在了地上,他猛然站起来,问道:“杜九言……是女子?”
“对哦,你和她认识是吧。你也够本了,被大周第一位女讼师打败,将来也能千古留名了。”
女子?付怀瑾紧紧抓着栏杆,满面的震惊。
杜九言是女子?这、这怎么可能。
“不但如此,她还要立法,给天下女子争取权益呢。”狱卒道。
付怀瑾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喃喃地道:“来了,终于来了!”
“讼师这艘船,即将船沉人亡了!”
两百年前讼师不过是个下九流的职业,发展到今日,其中包含了多少前辈的心血。
现在,要被一个女人毁于一旦了。
付怀瑾仰天长叹,“祖师爷,您睁睁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