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遗体领回来。”桂王道,“这和我们出使安南,没有关系。”
杜九言赞同,道:“先做此事。”
“我们去不去?”鲁念宗跃跃欲试,“这是大事,是不是还要谈判?”
桂王道:“你不用去,来回颠簸,且不知对方是人是鬼,谨慎为妙。”
以防刘云生是个没脑子的人,不管两国邦交直接翻脸动手。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讲道理的。
他是能带兵打过去,杀了刘云生。
但刘云生也不过刘主的一个私生子,没有必要。
安南有无数个刘云生。
“爷,我和韩当还有乔墨走一趟吧。”顾青山道,“从卫所调兵三百足够。”
桂王颔首。
三日后,刘永旭作头阵,以刘家的名义带兵三百,顾青山和韩当压阵,一行人到升龙重崖滩领回一百零九人遗体。
刘云生的常随带着两百盐场雇工,排列堵在滩口。
“遗体就在萝藤坡上的乱葬岗里,你们想领走就领走。”常随坐在马上,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至于你们要杀人凶手,对不住了,我们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这盐场就是我刘家祖辈传下来的产业,为何在你们手中?”刘永旭道,“我家中雇工,分明就是你们杀的。”
常随哈哈大笑,啐道:“你的话真的可笑。这盐场我们从一个商人手中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有买卖的地契为证。至于那个商人,他带着钱已经走了,你们要是想找,就自己找去。”
“但想要我们将盐场让出来,并承担你们所谓杀人的罪名,不可能!”
刘永旭道:“你、你这分明就是抵赖。一个商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杀人抢盐场。”
“只有你们才敢。”
常随道:“商人为什么有胆子,我就不知道了。”
“你们要不服气,就去查啊。”
刘永旭还要说话,顾青山拦住他,道:“不用再说了,去办事。”
“欺人太甚!”刘永旭气的发抖,偏偏这种事,你告官都没有人管。所谓官官相护,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什么狗屁商人,居然还推了一个商人顶罪,不要脸。”
顾青山道:“除非直接开战,说道理是说不清楚的。”
可是直接开战,也要朝廷首肯,毕竟是军国大事,他们不能因为一时情急冲动,就挑起了战端。
倒不是害怕,而是像桂王说的,用自己的兵帮别人打江山,除非分他们一半,否则,没的谈。
一行人到萝藤坡的乱葬岗。
顾青山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的画面,若非亲眼所见,根本难以想象。
萝藤坡说是个坡,但并非是个山坡,而是一个土岛,地势很高远远看去,像是个山坡。
岛不大,粗粗估测,也就百十亩地的大小。
此刻,整个岛面上,树立着大大小小的土包,上面杂草丛生,蚊蝇飞舞臭气熏天。若只是这样,顾青山并不会吃惊,他目光落在左边,那边乍一看去是个土包,黑黢黢的堆叠得高高的。
但若仔细再看一眼,就会发现,那根本就是尸体堆叠而成的。
一具一具的尸体,有长有短,有瘦有胖,像是一堆废弃的破布,随意被人堆放在墙角。
十几只野狗围着那堆尸体撕咬狂吠打斗,苍蝇肥的足有拇指大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是那边的吗?”韩当问道。
刘永旭摇头,道:“不、不知道,我去看看。”
他裹上面巾,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土包,脚下时不时还能踢到白骨,头盖骨如同一只球,咕噜噜地趁地滚着。
刘永旭过去,那些野狗戒备地看着他们,龇牙咧嘴,仿佛只要他再走一步,就会冲过来撕咬他。
顾青山砰地一声,射出去一箭,一只野狗倒地呜鸣,其他的狗则吓的惊慌逃散。
刘永旭查认,连着看了两具都是面目全非,直到第四具他才认出来,跑到一边蹲下来,又是哭又是吐。
“把清理出来。”顾青山招呼弟兄,“药水拿出来,先散了除臭。”
天气热,又摆放了好几天了,腐烂在所难免。
“这些畜生。”有人拖出来一个五六岁孩子的尸体,小小的身体上,被砍了三四刀,血大概是流干了,身体枯瘦干瘪,已是皮包着骨头,如同骷髅。
两天时间,他们没有去问责,都做着同一件事。
萝藤坡底下,有许多百姓和雇工在看,有人低声问道:“这是以前大盐场的东家来带他们回去吧?”
“看样子是了。”
“那还不错了,死了能回家。”
“是啊。反正早晚都要死,如果能葬在自己家门口,也死而无憾了。”
大家讨论着,顾青山听着,就觉得心寒。
因为那么多的声音里,没有一个声音甚至语调是愤愤不平的,他们对待死于非命被人凌虐的态度,已经麻木到令他感到害怕。
一百零九具遗体,全部装车盖上草席,由人力推着板车,回镇安。
他们渐行渐远,官道上刘云生一只脚勾着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呵呵笑着,道:“一群贱民而已,我就不信,大周的桂王,真舍得为了贱民出兵。”
“这些贱人,死了便是死了,还不如那些猪啊狗的,还能分个肉吃。”
“走了!”
马车起,赶车拉车的人一脸木然,带着刘云生的马车进城。
两日后,顾青山他们回到镇安。
杜九言靠在院子里的树下乘凉,桂王给她打着扇子,两个人好久都没有说话。
“言言,”桂王道,“我听说有个馆子里的菜不错,你想不想尝尝?”
杜九言摆手,意兴阑珊地道:“要是真的特别好吃,不如让他们送上来吧。”
“不然,王爷帮我去买回来?”
桂王敲她的头,道:“我就是让你出去走走,目的没达到,你就别吃了。”
杜九言道:“吃到美食,心情才是真的好起来。至于出去活动,对我的心情没什么帮助。”
桂王无奈地白她一眼,道:“等晚些我去给你买。”
“王爷最好啦。”
大家都很懒,也不出去动。
刘乾送一万两的赏金来,杜九言拒绝了,倒不是突然大方,只是欣赏刘乾在处理雇工的事情上,很有情义。
“杜先生,”苏凝月和宋吉艺结伴而来,杜九言正在看书,她抬头看着他们,问道,“怎么了?”
苏凝月在她对面坐下来,道:“我和夫君商量过了,你们要去安南,我们两个人就在这里等你们吧。”
“我也有这个意思。”杜九言道,“先在这里住几个月,等孕胎稳定了,你们慢慢赶路,回家去最妥当。”
宋吉艺点头,道:“我、我、我也是、是这么、么想、想的。”
总不能去安南生孩子,就算在镇安也不行。
“就是吉艺他舍不得离开你们。”苏凝月无奈看了一眼宋吉艺,道,“把我送回去,他再去找你们。”
杜九言看着宋吉艺,白了他一眼,道:“生孩子是大事,凝月又是头一胎,你还是陪着比较好。”
“等她生了,你过去找我们还差不多。”
宋吉艺点了点头,道:“我、我、我知道。”
“孩子和媳妇重要,别的事先放一放。说不定我们去了安南,没几个月就回来了。”杜九言道。
苏凝月一怔,问道:“会受阻吗?”
“肯定会受阻的。”杜九言道,“看情况而定吧。我们也不比圣人更有能耐,圣人们做不成的事,没道理我们一去就打开了局面。”
苏凝月想想也对,道:“反正不是大周的事,他们都不着急,我们没有必要豁出命的去帮他们。”
“真强大了,说不定还是个祸害。”
杜九言笑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王爷,杜先生。”知府马大人带着人冲了进来,道,“朝廷来人了。”
杜九言站起来,道:“送圣旨来的吗?”
“是手谕。”马大人道,“就在门口了。”
大家一起迎了出去,桂王已经在门口。
杜九言打眼就看到了孟郊和郭庭两人,她一愣,那边桂王已经道:“你二人送口谕来的?”
他二人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在武官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军权在握的军机大臣。
“叩见王爷,王妃!”两人行礼。
桂王将他们迎进来。
郭庭发福了一些,看上去意气风发,倒显得比以前还要年轻几岁。
孟郊赶了许久的路,脸上有些疲惫。
“圣上让微臣走一趟,正好也和郭大人接洽一番。”孟郊看着桂王,道,“出使安南,朝中商议了两日,大家的意见和王爷您的意思相同。”
“安南乱了百十年,大周边境百姓也屡屡遭受影响。”
“若能帮他们稳定朝政,对大周而言也是有许多的利处。”
“更是有助于两国往来贸易。”
主要是大周对安南的贸易,米面布等等一些用品,对方都需要从大周采买,从长远看,自然是好处更多
“至于他们强大的后患,圣上让你们不要多虑。以大周的国力,他们动歪心思,也不过螳臂当车。”
桂王颔首,问道:“朝中各位大人,都是此意?”
“是!”孟郊道,“各位大人的态度都是相同的。”
孟郊说着,又道:“不过圣上还是嘱咐了郭大人,压兵在边境,防止李骁无能,让你们在安南陷入两难之境。”
桂王和杜九言对视一眼,他颔首,道:“这样安排,妥当。”
如果赵启不安排郭庭,他也会让刘海带兵来压阵。
接下来,桂王和郭庭安排后防之事,又给李骁去了亲笔信,定下了七月初一,正式启程过境。
李骁回信,届时他会在升龙城外三十里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