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半天的水程就该到通州了,一路行来,风平浪静,算是顺遂得很,然则弘晴却并不显得如何开心,倒不是此行收获不大之故,实际上,此番山东之行花费虽是不小,足足两万五千两的银子砸了进去,一想起这,弘晴虽豁达,却也不免有些心疼,好在收获却是更大,帮着三爷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两项使命只是其一,更令弘晴感到值当的是他筹谋已久的情报班底已是有了眉目,有了李敏行以及其介绍来的曹燕山两位江湖好手,情报机构的架子也算是可以搭起来了,至于后头该如何发展么,弘晴心底里也有了些构思,一步步行了去,自不愁不能健全起来,真正令弘晴感到有些不安的只有一条,那便是三爷的野望!
三爷一直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这一点弘晴早就心中有数,哪怕三爷从来不宣之于口,可实际上,三爷的视线始终是瞄在东宫的大位上的,当然了,这也正是弘晴所希望的,只是具体到细节来说么,过旺的野望往往容易遮蔽住应有的理智,在判断上就极易会出错,弘晴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山东之行看起来一切顺遂,赈灾任务完成度圆满,侦破盗卖国库存粮案完成度也几乎是圆满,所有人犯尽皆被擒下,尽管还没正式审讯,可有着大量的铁证在手,审个分明已是基本无虞了的,三爷自是有理由信心爆棚,尽管三爷并没有明言,可其打算亲自主审此案的意图却已是毕露无遗了的,而这,恰恰正是弘晴的担心之所在。
案件从发起到侦破基本上都是弘晴一手在推动的,不敢说无懈可击,却也无甚可挑剔之处,铁证如山之际,将公普奇等一干已被擒下的山东官员们一网打尽不成问题,可能否将八爷一伙也一并拿下,却有些不好确定,没见老十这几日老实得很,压根儿就不曾有甚不良之反应,就算是装腔作势,那也一准是有了一定的避难之把握,若不然,这等大祸临头之压力下,这厮怕是早就跑来蘑菇了的,真要是打蛇不死,后患可就真小不到哪去,这个险值不值得去冒,还真得两说了的。
若说八爷那头的反应还可以置之不理的话,老爷子的心思如何可就是万万不能忽略之事了的,这几日来,弘晴可是没少花时间去揣摩的,结论?有了,虽说不敢十分的肯定,可七八成的把握还是有的,只是从三爷欲行之事的角度来说,显然不甚乐观——在弘晴看来,老爷子是个很复杂之人,他既想从众阿哥里挑出一个最满意者去取代不堪大用的太子,却又不想见到众阿哥们斗得过分的惨烈,换而言之,老爷子的想法恐怕是打算让阿哥们多多表现自我,少些内斗,最好是来个良性竞争,而这,显然是件不可能之事,没说的,理想很性感,现实很骨感,问题是——在老爷子还没碰个头破血流之前,只怕他老人家的美梦依旧难醒,很显然,三爷在此时出狠手狂打八爷并不见得能中老爷子之意,反倒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案子弄到眼下这般地步,三爷可算是立足了大功了的,再往下整,显然有些过犹不及了的,这一点,经过了几日的反复推敲之后,弘晴已是基本上可以肯定无疑,只是面对着兴致高昂的三爷,该如何劝说却成了件棘手之事,直接去谈?显然不成,哪怕是让李敏铨出面去说,也未见得便一准能成事,万一惹得三爷性起,反倒不美,毫无疑问,此事终须得有个契机方能顺当成事,只是这个契机显然并不好找,这都已快到通州码头了,弘晴也没能找到个恰当的时机,心中自不免稍有些烦躁,在船头上转悠了良久之后,正打算不管不顾地去找三爷说个分明之际,三爷却正好派了人来请了。
“孩儿见过父王。”
方一行进主舱的门,入眼便见三爷正端详着一张看起来像是书信的纸,脸上赫然满是讥讽的笑意,弘晴不禁为之一愣,可也没敢多加耽搁,这便疾步抢到了近前,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你九叔来了信,说是今儿个恰好要到通州马场公干,今晚要设宴请阿玛前去,晴儿对此可有甚看法么?”
三爷并未让弘晴多犯猜疑,挥手叫起的同时,便即将缘由道了出来。
老九来信?呵,敢情先前凑将过来的小船竟是老九派来的,看样子八爷是有些吃不住劲了,这等送上门来的竹杠,不好生敲敲,还真对不起八叔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了的。
弘晴先前在船首处沉思之际,还真就见过一艘挂着丰台水师旗号的梭形快船靠到了己方船身,只是那会儿弘晴正自思忖着如何说服自家老爹之事,并未加以留意,这会儿听得三爷如此说法,自是立马便反应了过来,心一动,已然是有了准主意,然则弘晴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飞快地瞟了端坐在一侧的李敏铨一眼。
论智算之能,李敏铨不算拔尖之辈,可要说到观颜察色么,这厮还真是相当之了得,弘晴瞥过来的一眼之含义虽复杂,可李敏铨却是一看便知根底,只微微一笑,一切便已在不言中。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九叔既是有请,必有好事矣,但去不妨。”
一见李敏铨笑了,弘晴立马便知三爷这是不打算去赴这个约了的,这显然并不符合弘晴对时局的判断,这便略一沉吟,面带喜色地应了一句道。
“嗯?晴儿何出此言?”
三爷对时局有着自己的判断,在他看来,借此盗卖国库存粮案,完全可以彻底击垮八爷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从而在夺嫡之路上占得先手之地位,有鉴于此,他是不打算跟八爷有所交易的,想的便是痛打落水之狗,可此际一听弘晴的话里明显透着欲与八爷一方达成交易的意思,自不免有些不悦,眉头微微一皱,带着丝明显不满之意地追问道。
“回父王的话,孩儿以为过犹不及也,皇玛法屡屡有训示,曰:《魏书》所云之折箭之典不可或忘焉。”
一听三爷此言,弘晴的头可就不免有些疼了,不为别的,只因三爷个性相当之复杂,大多数时候多谋而寡断,可真要是下定了决心,那就是个认死理的主儿,旁人极难劝说得动,奈何此事却又真不能任由三爷执意行了去,若是因之恶了老爷子的心,那后果可是相当之不堪,没奈何,弘晴也只好搬出了老爷子常言的典故,打算以此来说服三爷。
“折箭?唔……”
三爷本就是饱读诗书之辈,自然知晓所谓的折箭之典指的是甚,心中自不免略有所动,可一想到打垮八爷就在眼前,却又不甘心就此放手,一时间不禁有些踌躇不决了起来。
得,老爹还真是有够贪心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旦吞不下去,那还不得撑死了去!
一见到三爷那等样子,弘晴自是瞬间便猜透了其心里之所想,心中腹诽不免,只是这当口上,弘晴却也不好再多言,过犹不及之理,放在此处亦然适用,不过么,这也难不倒弘晴,概因还有李敏铨这个内应在,就此说服三爷还是存在着一定的可能性的,一念及此,弘晴自是不敢多加耽搁,紧赶着朝李敏铨使了个眼神。
“王爷,属下以为小王爷所言甚是,而今我方已是大获全胜,于圣上处,已是足可交差矣,至于后续审理事宜,不妨交由圣裁也好,想来以陛下之圣明,定会有所决断的,若能再顺便从八爷手中得些好处,实意外之收获也,当是可行无虞。”
一接到弘晴的暗示,李敏铨自不敢有丝毫的犹豫,赶忙整理了下思路,从旁进谏了一番。
“嗯……”
三爷心中的执念实在是太强了些,哪怕弘晴与李敏铨都已先后出言劝说,可他却还是不怎么情愿放弃一举击溃八爷的诱人想法,只是一时间又找不到自辩的理由,也就只能是从鼻腔里哼出了冗长的一声,表示其对二人的提议并不感冒。
得,还不放弃?也罢,那就下点重药好了!
尽管早就知道要说服三爷没那么容易,可真见着眼前这一幕,弘晴还是忍不住有些犯嘀咕,眼珠子转了转之后,心下里已是有了决断,这便朝着三爷一躬身,语调诚恳地进言道:“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八叔既是派了九叔前来,想必已是有了周详之应对计划,此举一是低头,二来也有着示弱于人而后图谋之意也,断不可轻忽了去,倘若父王与八叔等交恶过甚,事态激化之下,得利者恐将是旁人矣,此不可不防焉。”
“哦?唔……,若如此,当何如之?”
弘晴这番话一出,三爷顿觉有若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一般,一个激灵之下,瞬间便从打垮八爷的狂热中清醒了过来,很显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三爷还是知晓的,他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当成了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