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整个周家陷入一片宁谧。
周奕无心处理公事,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许久不曾动一动,恍若老僧入定。
时钟嘀嗒——
九点。
十点。
……
凌晨。
男人眉眼之间,愈显不耐,“草!”
低咒一声,索性扯掉领带,往浴室走去,很快,传出哗哗水声。
一刻钟后,男人裹着睡袍出来,在离开房间之前,不忘捞起桌上的手机。
紧紧攥入掌心。
“阿奕?”周母略显惊诧的声音突然响起。
男人脚下一顿,停在旋转楼梯中间,眼底泛起些许凉意,转瞬即逝。
“妈。”
“你……怎么下来了?”周母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飞快在遥控器上按了一下。
客厅没有开灯,液晶电视屏作为唯一的光源,将亮度投映在墙壁上,随着她换台的动作,光线暗了一瞬,才恢复正常。
周母自己都觉得尴尬。
周奕却状若未见,继续下楼,“口渴,倒杯水喝。”
算是回答了之前的问题。
“妈帮你倒……”说着,便往厨房走。
“不用。”
周母一顿,哦了声,不再强求。
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捧在手里,周奕从厨房出来,电视已经关了,周母正准备上楼。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
“妈,过来坐。”周奕转身朝沙发走。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不能。”
周母已经迈上台阶的右脚收回来,调转方向,往回走,最后在儿子身边坐下。
周奕没有开灯,而是用遥控器再次把电视打开。
荧蓝色冷光打在墙壁上,为寂静的夜再添寒凉。
周母下意识拢紧外套,“阿奕……”
“她回来了。”周奕突然开口,“你每天关注娱乐新闻,不会不知道。”
蒋丽华沉默以对。
“还有,她替我生了个儿子。”
周母面色大变,下意识反驳:“你怎么知道孩子是你的?!”
温柔不复,谦和无存,只剩尖锐。
是了,这才像他印象中那个高高在上的蒋女士、咄咄逼人的周太太。
周奕转眼,目光冰凉:“我说是,他就是。”
“阿奕,你别犯傻,那个女人根本就……”
“够了!”强势打断,周奕语气比她严厉更甚。
周母盯着他,丝毫不做退让,佝偻的脊背也随之挺立,仿佛突然间注入某种能量,“如果dna鉴定结果出来,证明他确实是周家的种,我会接受……”
“妈,看来你还没听懂我的话。”
周母眉心狠狠一紧。
周奕:“无论孩子是谁的,都只能是我的。您,明白吗?”
蒋丽华浑身一震,“你疯了——”
“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儿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个女人……抽大麻,拍色情片,还不知道跟什么野男人鬼混过,未婚先孕生了个孽种,你怎么能……”
“闭嘴!”男人双目赤红,胸膛起伏。
他不是不在意,但比起再次让她从生命中溜走,他宁愿接受这一切。
“六年了……”蒋丽华自嘲一笑,“你怎么就忘不了她?!所以,你疏远我,疏远这个家?她有究竟有什么好,值得让你不惜一切,甚至冷待亲生父母?!周奕,你的良心呢?!啊——”
积压多年的怨怼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为了修补和儿子之间的裂缝,几年时间里,蒋丽华小心翼翼,忍气吞声。她想,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痛,却不会淡化血缘,毕竟,她给了他生命,是他的母亲!
但事实证明,周奕的硬气和决绝远远超乎想象。
这个儿子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冰,她付出温度和关切,得到的回馈除了冷漠,就只有疏淡。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以前的周奕,虽然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但是很孝顺,从不忤逆她。
可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就像换了一个人,性情大变,不再拈花惹草,也不会肆意玩笑,以一己之力,扛起家族重担,本以为他们母子之间的情分会更重三分,却没想到渐行渐远。
她错了吗?
不!她没错——
错的是那个女人!
一切的一切,都怪她!
如今还想拿孩子当诱饵,企图踏进周家大门,简直痴心妄想!
周奕看她气急败坏、歇斯底里的样子,并不意外。
因为,早在五年前,他就见识过了。原来,印象中美丽高贵的母亲也会有如此丑陋的一面。
呵……
他自己眼瞎心盲,怪谁?
“妈,这个时候跟我谈良心,会不会太晚?”
“你什么意思?”
“五年前……哦,不,应该是六年前,但凡你有一点良心,都不会用那么卑劣的手段去陷害一个人。既然你都没有,那我还要来做什么?”
蒋丽华身形微晃,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干,绷直的脊背倏然垮塌,湛亮的目光逐渐混浊。
“哈哈……”她笑起来,泪水从眼眶滚落,“是,我借用你的名义把照片公诸于众,可如果她没做过,又怎么会让人抓住小辫子?那种女人根本不配踏进周家大门,妈是不想你越陷越深,被她坑害一辈子!你怎么就不明白?!”
周奕冷笑:“你在做这件事之前,问过我吗?没有。你想当然地策划一切,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任你掌控的‘乖儿子’,无条件服从决定,配合安排,对吗?呵……为了我?扪心自问,你难道就没有其他想法?”
蒋丽华目光一闪,快得不露痕迹,却被一直紧盯她面部表情的周奕尽收眼底。
“不如,让我来猜一猜?”他逼近,眼神阴冷,“你强势了大半辈子,从前管着我爸,训得他服服帖帖,如今又想用那套来掌控我?是韩朔的出现让你有了危机感——这个儿子怎么越来越不听话?终于,在我拒绝了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以后,你坐不住了……”
蒋丽华浑身僵冷。
周奕自顾自继续,语气轻柔,却如同魔咒:“你就在想啊,怎么才能让他乖乖听话呢?既然争执和分歧的源头在韩朔身上,不如就把她赶走,像过街老鼠那样,最好全国人民都站在你这边,看她狼狈逃窜,最终躲进臭水沟里,永远不见天日……”
“别说了——住口——”
“妈,”男人的声音出现一丝哽咽,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平平淡淡,冷冷清清,像个局外人在讲述局中人的善恶悲喜,“你错了。所以,我来弥补。”
“你想做什么?”女人似乎有所察觉,陡然紧张起来,紧紧盯着儿子。
周奕扯了扯嘴角,从始至终,他都是冷静而理智的。
“我要求她原谅,然后,娶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凌晨,一点四十分。
周奕在车上接到了那位“殷先生”的电话,此刻,距他摔门离家已有整整一个钟头。
靠边停稳,降下车窗,滨江路湿润的风灌进来,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指尖触碰绿键,轻轻一划。
“人……在哪?”
那头直接报了个地址,挂断之后,又以短信的方式进行告知。
……
天边破晓,晨曦的光透过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将180大床上熟睡的一大一小柔柔笼罩。
突然,小身影动了动,像顶开地表的绿豆芽,冒出一个头在外面。
绒绒的黑发,光泽明亮。
然后,翻了个身,又咂吧一下嘴,继续睡。
大的那个纹丝不动,紧闭着双眼,睫毛浓密而卷翘。
窗外,太阳越升越高,从床位照到床头。
阿慎是被晒醒的,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明晃晃的两片。
动了动脖子,下一秒,睁开眼。
入目是妈咪沉静的睡颜,他咧开嘴,做贼一样凑过去,轻轻一吻落在她眼皮上。
时间定格成一幅温情优美的画卷,将这一幕就此铭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