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广不仅打战厉害,连做官的本事也不一般。卢尘洹听了这句话,连忙还礼道:“杨老将军哪里话?后生晚辈,哪里敢在你老面前班门弄斧的?若不是杨老将军在奉圣州抵住辽人大军,怕我大顺边境,早就不得安宁了。据后生所知,杨老将军的对手,正是那耶律仁先,辽国最为厉害的主帅。杨老将军以一州兵力,抗衡辽国这么多年,后生小子如何能望你项背?”
“卢将军哪里话?想当年一箭封神,老夫自忖,便是年少时也无此等神技,现在老眼昏花,更是比不得了……”
杨文广似乎服老的模样,其实他这是以进为退。小皇帝陆承启故意弄出了两虎相争的场面,他们两个都是领兵大将,都是主帅,现在合兵一处了,到底是该听谁的呢?杨文广不想让出来,难道卢胖子就想让出来了吗?
都说文人爱权,武人喜兵。哪个文人不想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同样的道理,哪个为将者,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统领几十万,甚至百万大军,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但现实就是,宰辅就只有一个,现在改叫内阁首辅了;主帅也只能是一个,谁为正,谁为副,干系到的是话语权的问题,一点都马虎不得。
只可惜杨怀玉年级尚轻,不懂得他们这是在打机锋,有点不忿气地说道:“箭术好又如何,你敢和我比枪法么?”
“怀玉,不得胡闹!”杨文广呵斥了一句,对卢尘洹说道:“犬子无礼,卢将军见笑了。”
“哪里哪里,小将军勇武过人,末将早有听闻。”卢尘洹心底也亮堂了,敢情杨文广打仗,是一家子都来的啊?儿子就不说了,四个全都到齐,连自己的女婿,女儿都在军中,他要是做了主帅,下面的人阳奉阴违,拿不到功绩事小,小皇帝怪罪下来,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出于对自己人身安全的考虑,卢胖子很快便妥协了:“小将军这般勇武,肯定是杨老将军教导有方。窥一斑而知全豹,杨老将军想必治军,也是极为严厉。末将先前还有些不放心,此刻见了,哪里还不放心?”
杨文广听了这句话,谦逊地说道:“哪里哪里,还需要卢将军多多提醒才是,人老了,就容易昏聩了……”
卢尘洹心中鄙夷了一番,这老将顺坡下驴倒是用得挺熟,只是现在形势比人强,卢尘洹说出去的话,就好似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两人默契地定下谁主谁副的问题后,便一同走入中军营帐里,商讨怎么攻打升龙城了。唯独留下愤愤不平的杨怀玉,呆在原地,想了半天都想不通这是何为。
中军营帐里,杨文广率先开口道:“李日尊此人极为凶残狡诈,虽为困兽,但其斗志不能小觑!”
“到底是一国之君,肚子里还是有些本事的。不瞒老将军说,若是三年前的禁军来攻打安南,末将怕便是来四十万,都未必能胜。”卢尘洹实话实说道,这也从侧面肯定了交趾士卒的战斗力,确实不同凡响,怪不得占城、真腊都拿交趾没办法。
杨文广点了点头,禁军先前战斗力孱弱,这是他早就知道了的。要不然,交趾哪来这么好的机会,接二连三侵入广南西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要是禁军给力些,杨文广也不用在奉圣州打得那么艰难了。说到底,还是没有援兵啊!后退一步,大顺江山便岌岌可危。这样的后果,谁担当得起?
“安南人打仗皆学中原,战力确实不俗。但在我大顺禁军如此精锐面前,便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只是陛下下旨,善待安南百姓,这有些棘手。打仗么,怎能不死几个平民?陛下管得如此宽,我等如何领兵打仗啊!”
杨文广有点牢骚,其实他也知道,相比起元绶帝来,陆承启算是好的了。
“末将以为,陛下并非不知兵,有妇人之仁,只是陛下宏愿甚大,图谋甚远才对。老将军,那露布射入城中没?”卢尘洹不敢在背后议论小皇帝的过失,连忙错开了话题。
杨文广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卢尘洹觉得他此刻完完全全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老狐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安南人无耻到颠倒是非黑白,老夫又如何能放过他们?”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活脱脱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的模样。
“那老将军打算如何攻城?”
面对卢胖子的问话,杨文广沉吟了一会,慢悠悠地说道:“如今李朝已然派出国使,也不知陛下甚么意思。现如今安南大部落入我大顺手中,岂能再吐还回去?依老夫之见,不如将升龙城团团围住,一旦长安传来圣意,既可攻城。”
卢尘洹也知道,灭一国并非灭一城,其中牵涉太多太多了,但最关键的还是小皇帝的态度。一旦陆承启下了圣旨,决意灭亡李朝,那二十多万大军便会一拥而上,将升龙城夷为平地。想通了这一点,卢胖子缓缓地点了点头:“老将军深思熟虑,末将佩服!”
“哪里哪里……”
两人再恭维一番,卢尘洹便出了中军营帐,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以往中军大营都是他居住的,现在“退位让贤”,还是有点适应不过来。
“管他呢,有战功就成!”卢胖子嘟哝了一声,慢慢地挪动着肉山一般的身躯,走向自己的营帐。
此刻,大顺官道上,几辆马车,悠哉游哉地慢慢小跑着,似乎在游山玩水一样。
“太师,这样还成么?”
“嗯,要是再慢些就好了……”
李朝太师阮道成,靠在马车的内壁上,一双眼睛似睁非睁。
“可是太师,陛下让我们火速送达国书,我们走得这般慢,能行吗?”
阮道成瞥了这个家奴一眼,淡淡地说道:“老夫身子弱,走得慢些也不成吗?你是使臣,还是老夫是使臣?”
“小的不敢!”
阮道成苦口婆心地说道:“我们轻车从简,起早摸黑地赶路,就够辛苦了,陛下还能要我们怎样?”
那家奴唯唯诺诺,不敢再有微词。阮道成心中想:“老夫来大顺,可不是为了和大越一同殉葬的,哼,李日尊那小子,自己弄出来的好事,要老夫帮他擦屁股,打得一手好算盘!也不想想,老夫是那种蠢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