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眨眼的功夫,蓝衫男子已经扑到谢妙容跟前。
他也是自恃有武功在身,而且谢妙容只不过是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士族之家的半大女郎,他哪会把她放在眼里。所以,他朝着谢妙容扑过去的时候,只是伸出了一只手,他认为他可以很轻易的用一只手就掐住对面那个半大女郎的脖子,然后威胁身后那个追杀他的皇城禁卫,让他给自己让出一条路来。
尽管他也认为要逃出去恐怕很难,可是他不想这么快就落到身后那个皇城禁卫的手里,那怕只有一丁点儿逃离的可能他也不愿意放过。
然而接着发生的事情出乎他的意料,就在他的手快要伸过去掐住对面那女郎的脖子时,却见她忽地抬手用力将他的手一格。接着趁着他的身体一偏,一闪身,已经错步到了身后。
等到他站稳,迅疾回身,再想擒住她时,那女郎已经后退开了三四步,不在他一伸手就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了。
就在他吃惊之际,萧弘已经持剑快速上前,一把将谢妙容扯到身后,接着向他刺了过去。
蓝衫男子猛退,奈何他的一只腿被箭射伤,步法根本灵活不起来。
堪堪躲过萧弘的一刺之后,萧弘第二剑刺去,他的肩膀就被刺穿了,大股的鲜血喷洒而出。
他吃不住痛,砰一声摔倒在楼板上。
谢家的包间内的女人们见状,不少人发出了惊叫声。谢柔华更是被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谢妙容不管那被萧弘刺倒的蓝衫人,而是快步走到母亲身边,将被吓变了脸色的刘氏扶了起来,然后摇摇头,走过去,将谢柔华也给拖了起来。谢柔华吓得够呛,被谢妙容扶起来时,还在瑟瑟发抖。
跟谢柔华一样被吓得发抖的还有朱氏,好在她儿媳妇王丽容是个胆子大的,见此情景,尽管也害怕,但还没有到花容失色,站不起来的地步。于是她先站起来,再把蹲在一边的婆婆朱氏给扶了起来。
大房的吴氏和萧氏等人也是吓得脸色大变。
萧弘持剑上前,一脚死死踩住被他刺伤的蓝衫男子的胸口,然后将利剑指向他脖子,狠声道:“你再乱动一下,小心我砍了你的头!”
就在萧弘制住蓝衫男子的当口,陆续有虎贲营的兵士跑上楼来,等他们来到萧弘跟前,萧弘便吩咐他们:“将这燕国刺客绑了带回去!”
众兵士应了,上前来将那被萧弘刺伤的蓝衫男子拖起来,用绳子绑了,架着下楼去。
萧弘则是把染血的利剑重新插回剑鞘中,重新转身看向谢家众人一拱手说:“诸位受惊了。”
又看向谢妙容笑道:“方才谢十五娘的身手不错,真是让人大感吃惊啊。”
谢妙容微微一笑:“马马虎虎吧,说起来,要不是你那一箭,那个人还不会扑到我跟前来,我还得谢谢你,给我这个表现的机会。”
萧弘一挑眉:“哦,你这么一说,是怪我么?”
“我可不敢怪小萧将军,对了,我问你,你们追缉的燕国探子有几人?都抓到了吗?”
“有两人,逃入了楼云寺,袁将军亲自带着兵马追缉他们,有一人跑上了楼,我领着人追上来。另外一个在下面,袁将军说由他带人去捉他。”
似乎很理解谢妙容问有多少燕国密探的原因,萧弘停了停继续说:“如今你们安全了,还剩下一个燕国密探,他不会再上楼来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先在这里呆着,等我们将另一个也捉住了,再下去。”
说完,又再向众人拱一拱手:“我还要下去帮着袁将军抓人,就此告辞。”
谢妙容等人点点头,萧弘便转身大步离去。
他才离开,忽然楼下有人大喊:“不好了,慧远大师被燕国探子擒住了!”
谢妙容闻言,忙走到包厢的栏杆旁,掀开竹帘往下看。
果然,只见刚才那个刺伤了一位皇城禁卫的身穿青布衣袍的男子已经跃上了讲经坛,手持一把锋利的短剑横在慧远颈侧。那人跟慧远的身材一般高大,而且看他的身手也远比刚才那个被萧弘擒住的蓝衣人敏捷。
此时在讲经坛下,起码有一百多个虎贲营的禁卫兵将讲经坛围了。在其中有一个一身银甲,手持长剑的年轻将军格外引人注目,定睛细看,这个人不就是袁家四郎,做了虎贲中郎将的袁嵘吗?
他面容英俊,身材挺拔,又身穿光亮耀眼的银甲,手中的长剑也发出寒光,这种硬朗的男子之美,将今日到楼云寺来听经的许多士族之家的郎君们都给比了下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妇人和女郎到楼梯旁往讲经坛那里看,袁嵘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当场就有不少在室的女郎们纷纷打听那位引人注目的俊美银甲将军是谁。
谢妙容偷偷打量身边的谢家的几个女人,见她们看到袁嵘时表情各不相同。
年轻一些的女人们看见袁嵘时脸上有欣赏之色,而跟她母亲年纪一样的女人们则是神色复杂得多,尤其是她母亲更是皱起了眉头。毕竟因为袁嵘,她的次女不但和离,还被禁足,如今处境凄凉。她心里生气,怪袁嵘这个人太自私,当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劝过他,让他远离自己的女儿,可他不听,最后非得弄到不堪的一步。他倒好,继续做着他威武的将军,而自己的女儿却要度过不知道多久的幽居岁月,大好年华就这么荒废了。一想起女儿将来怎么办,她就发愁。看女儿现在的样子,没有两三年是解不开心中的心结,也不会真正平复心绪再嫁了,这一切都拜袁嵘所赐……
袁嵘此时当然不知道在二楼上看着他的那些众多女人们的心思,他如今两眼紧紧锁定的是那身穿青衣的燕国人,还有虽然被青衣人劫持,但神态平静的高僧慧远。
他将手中长剑朝那青衣人一指,大喝:“你快放了慧远法师,只要你放了他,我保你性命无虞!”
“……保我性命无虞?我不信,也许在这里你不杀我,但是出去了,你们不是一样会动手,所以,休想哄我!识相的都给我让开,否则我杀了他!”青衣男子大声吼道。
他一边吼一边将手中锋利的短剑压向慧远的脖颈,剑刃将慧远的颈部皮肤都割破了,流出丝丝血流。
围在讲经坛周围的虎贲营的禁军士兵纷纷向袁嵘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毕竟慧远是景国的高僧,他要是真出了事,想必影响挺大,甚至还会受到一些贵人的指责。
袁嵘也是有些犹豫,因为当世无论是皇族还是士族,甚至庶民都是信佛者甚多,高僧慧远不但在建康,就是全国,名声都大,他要真被这燕国的探子杀了,肯定会引起朝野震动,百姓议论。而在他个人来说,也认为高僧难得,他不想他死。
“你别冲动,千万不要伤害慧远法师,我是这些禁军的头领,我说话算数,我说了不杀你就不杀你。”袁嵘亮明身份,还是意图劝那青衣人不要对慧远动手。
青衣人却从袁嵘的谨慎里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犹豫,于是他接下来就更是有恃无恐了,他一手将慧远的一只手反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锋利的短剑压在慧远颈侧,让慧远在他身前,推着慧远往讲经台底下走。
慧远保持了奇怪的沉默,自从他被那青衣人擒住,以剑相逼,他就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反抗。他面上也都是平静的神色,似乎视死如归一样。
青衣人推着慧远下了讲经台,朝着讲经坛外走,他大声要求袁嵘等人退后,否则他就要杀死慧远。
袁嵘不得已,只能命众兵士往后退。
青衣人顺利地走出了袁嵘等人的包围,很快就来到了讲经坛的门口。
“别,别伤害法师,我求你了!”突然一女年轻的女子从讲经坛的二楼上冲了下来,跑到了那青衣人前面,拦住了他的去路,含泪哀求道。
在楼上的谢妙容看得清楚,那不是卫家五娘,品香会的会首卫康子吗?怎么她会……
很快,她就想到了以前第一次随着长姐来楼云寺听慧远讲经时,看到的卫康子眼中的对于慧远的仰慕,所以,此时慧远被燕国密探劫持,她是害怕慧远受到伤害,因此跑出去恳求那燕国人别伤害慧远。如此一来,她对慧远的感情不是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了吗?
“五娘,你别过去!”另一个谢妙容熟悉的女声随即传到了她耳中。
谢妙容顺着那声音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其长姐谢伯媛,只见她满面惊慌之色地跑上去住卫康子的一只手往后拖。
此时慧远说话了:“卫五娘,你快让开,刀剑无眼,不要被伤到了!”
青衣人也适时开口道:“姓卫的妇人,你出去给我弄一辆牛车,我只要出了楼云寺,上了车就放了慧远。”
“你说真的?不哄我?”
“当然是真的,快一些,否则我一会儿烦躁起来,就让慧远跟我一起死!”
“好,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卫康子挣脱谢伯媛抓住她的手,提着裙子飞快地跑出去了。
她当然能弄到牛车,因为她今日到楼云寺坐的牛车就在外面,只要她将自己的那辆牛车给这青衣人,想必他一定能够放了慧远法师……
谢伯媛大喊了一声“五娘”,可卫康子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一溜烟儿跑出去了,没办法,她也跟着跑出去。在二楼上看到自己长姐跟着卫康子出去了,谢妙容也站不住了,转回头对同样看见这种情景的刘氏急急道:“阿母,我下去看看阿姊!”
不等刘氏应好,谢妙容已经蹬蹬蹬地跑下楼了。
刘氏也想跟着下去,可是朱氏等人不同意,说底下这会儿还乱糟糟的,还是等到彻底安全了再下去。
萧弘下了楼后,跟袁嵘会和了,他也看到了那个身穿青衣的燕国人劫持慧远,他低声问袁嵘:“难不成就这么放过那燕国人?”
袁嵘道:“我当然不想放过他,可是慧远法师在他手里,我不想慧远出事。”
萧弘告诉他,自己已经捉住了一个刚才跑上楼的燕国密探。
袁嵘听了后就说:“既然抓住了一个,就不担心不能从他的嘴里得到些跟燕国有关的事情。”
萧弘又说,他为了谨慎起见,已经让手下兵士见那个人押回虎贲营了。
“那咱们就尾随在这个劫持了慧远法师的燕国探子身后,见机行事。”
“是,将军。”
袁嵘接着一挥手,让涌进讲经堂的虎贲营的兵士跟着自己出去,听他号令行事。
——
青衣人一路押着慧远出去,但凡路上碰到有意图拦住他的虎贲营的士兵,他就威胁要杀死慧远,接着就有奉了袁嵘的命令的士兵出来让他们让开。
没过多久,青衣人押着慧远到了楼云寺东大门,在门口他看到了刚才那个答应他,弄来牛车的女人。
卫康子见到青衣人出来,脸上有了点儿喜色,她忙说:“壮士,这是我答应为你弄来的牛车,你说过,我只要给你找来牛车,你就愿意放了慧远法师的。”
青衣人不说话,押着慧远朝牛车走去,等到走到站在牛车旁边的卫康子身边时,他说:“我可以放了慧远,不过,我不放心你给我弄的牛车,所以,你得上车去,等我逃出了建康城,我会放了你。”
“五娘,不可,你千万不可答应他,上牛车去!”在卫康子身后不远处的谢伯媛闻言大声提醒她。跟着她们两人跑出来的谢妙容也听到了那个青衣人的话,她却是没有跟她长姐一样阻止。她就知道那个燕国人不可能一个人质都不要,两手空空,坐上牛车逃离。
因为他要是手上没有人质,就凭一辆牛车又能逃多远?
想来他也是一个聪明人,见卫五娘如此紧张慧远法师,大概猜到了一些什么。所以,他提出来了要让卫五娘替换慧远法师来当人质,比起一个男人来说,控制一个女人想当然地更加容易。而且,他也断定,卫康子肯定会同意。
果然,青衣人的话才说完,卫康子并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就说:“好,我答应你。”
青衣人抬一抬下巴:“你先上车,我就放了慧远。”
慧远望着卫康子,摇摇头,示意她不可。
青衣人见状,就将横在慧远颈侧的短剑用力压了压,只见慧远脖子一侧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
卫康子见了,立即对那青衣人说:“我这就上去。”
青衣人又要求卫康子让她的车夫上车赶车,卫康子也答应了,随即招呼替她赶车的车夫上车。
等到卫康子和她的车夫都上了车,青衣人却猛然将慧远往车上一推,接着自己也跳了上去。
已经上车的卫康子立即愤怒地大声喊起来:“你这无信之人……”
“闭嘴!”青衣人一记掌刀砍在卫康子颈侧,卫康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青衣人接着让赶车的车夫立即将车赶往城外,否则他就一刀杀了他主子。
赶车的车夫被他一威胁,几鞭子下去,牛就像发疯一样跑起来。
尾随着青衣人身后出来的袁嵘让萧弘先带领一队兵士去追那青衣人,说他领着人随后就到。萧弘没多想,带领手下人去前面拴住马匹的地方,上马去追那辆载着青衣人,以及他控制的两个人质慧远和卫康子的牛车。
原来袁嵘见到了谢妙容,他就让萧弘先去追人,自己随即走到了谢伯媛和谢妙容跟前,先是拱了拱手,才说:“敢问两位可是谢家九娘的姐妹?”
谢伯媛没有见过袁嵘,闻言一愣,倒是谢妙容对袁嵘印象深刻,所以她开口道:“正是。”
又指一指身边站着的谢伯媛说:“她是我长姐。”
袁嵘看向谢伯媛点点头,随即对谢妙容道:“我是袁家四郎,从前在袁家,也曾跟你有过数面之缘的。”
谢妙容点头,问:“你是想晓得我二姐的事情么?”
袁嵘苦涩一笑,道:“是啊,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自从那一日在法华寺一别后,再没有见过她,后面也晓得她和离了,可我想要知道她一点儿消息也不能够。连我家八弟都不愿意帮我传话了。”
袁峥跟谢绣姬和离后,袁家跟谢家一样,告诫家里的子孙谁也不许插手到袁嵘跟谢绣姬之间的事情,否则会受到严厉的处罚。故而,一向帮袁嵘的袁鑫也不敢替他往谢家传信了。再加上,姜氏将谢绣姬关到了嘉玉堂,谢府中除了同在嘉玉堂的谢妙容可以见到她外,其他的人都见不到她,自然她的消息也被封锁了,也难怪袁嵘打听不到一丁点儿。今日到楼云寺来捉拿燕国的探子,意外见到了谢妙容,他当然要向她打听谢绣姬的消息了。
谢妙容其实还是挺同情二姐和袁嵘的。本来他们可以成为一对恩爱的伴侣的。但是阴差阳错,谁知道竟然会到今天这种局面。她二姐伤透了心,也受尽了折磨,袁嵘呢,看来也是一世也无法称心如意了。
她对袁嵘道:“我二姐还好,比以前好,你不用担心她。”
“她比以前好,那就好……十五娘,你可否帮我传个话给她?”
“我们家里禁止一切人传话或者传信给我二姐,所以,抱歉。”
“我会一直等她,告诉她这个。打扰了,我还要去追缉那燕国探子,这便告辞了。”
袁嵘听到谢妙容拒绝她,很显然有点儿失望,但是,很快他收拾起了心情,将自己要说的一句话说了出来。他相信,即便谢妙容这会儿不愿意替他传话,但总有一天,她或者心软会把这句话传给谢绣姬听的。
说完了这话,他转身就走。
谢伯媛听他跟谢妙容说话,才会意过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弄得妹妹谢绣姬和离的人。之前,她只是听说,还没见过呢。这会儿见了,才知道原来这位威风凛凛,容貌英俊的年轻男子就是二妹倾心爱上的人。
这个人……简直太可惜了。
她也听过二妹跟袁四郎之间的牵扯,如今见到了袁四郎本人不禁唏嘘不已。
“袁将军,拜托你一定要救回卫五娘和慧远法师!”她在袁嵘身后大喊。
袁嵘听到了,回头说:“我一定尽力!”
说完,带领着手下的兵士们快步离去。
等到袁嵘等人走后,谢伯媛就问谢妙容:“十五娘,你说卫五娘会有事么?”
谢妙容道:“我觉着她怎么都会有事。”
“啊!你是说她会被那燕国人给……给杀了?”谢伯媛惊道。
谢妙容摇头:“就是侥幸可以生还,可还有多少流言蜚语,关于她和慧远法师,你说,不是又得有一场风波了吗?”
谢伯媛刚想说她鬼灵精,可回头一想,今日发生的卫康子想要搭救慧远,甚至甘愿用自己去换慧远自由的事,这可是太多人看在眼里了,就像自己家十五妹说的,她就算侥幸生还,等着她的还有一场舆论风波呢。卫家可是比谢家更加注重名声的,特别是卫康子的阿父更是个古板的人,这要是听到女儿跟一个僧人有暧昧,那还不大发雷霆啊。想到这里,谢伯媛不由得为好友卫康子严重担心起来。
却说袁嵘带领士兵追出城去,跟先追出城的萧弘汇合,结果萧弘却告诉他,他带领手下的兵士追出来,在一个岔道口碰上一队往建康城的牛车挡了下,结果再追过去,就没有见到那辆卫家的牛车了。不过,他已经派了人继续往岔道的各个方向追下去,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袁嵘道:“那我们也就只有在这里先等着了。”
谁知,他们一等就等了两个多时辰,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那些分开追出去的兵士们陆续回来,向他们禀告说,他们追出去近百里,但却并没有发现那辆卫家的牛车。
袁嵘皱起眉头:“奇怪了,按理说牛车跑不过我们骑着的马啊,为什么竟然跟丢了呢?会不会是……”
“是什么?”一旁的萧弘追问。
“难不成那辆牛车又进城了么?就在你带人追到此岔道口的那一队向建康城而去的牛车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