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以为摸爬滚打染尽尘埃的一颗心,在看到一颗最干净纯粹的心写出来的文章时,并没有那么可笑。
宁伯州已经将书房让给了他。彼时已经夜深,房间里安静的针落可闻,周世昭的那一声轻笑,像他的,又不像是他的。
天微微亮,周世昭小心翼翼的把所有的书册按照原本所在的位置摆好,情绪不稳的冲出房间。
他现在想找丁素好好地聊一聊,至少他要问清楚,丁素之前说的那些表白的话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如果是……如果是……
“丁素!”周世昭直接翻墙而入,堵在丁素的房间门口敲门喊人。
可是喊了半天,房间里面根本没有动静。
周世昭皱皱眉头,有点着急:“丁素!”
周世昭有点不好的预感,果然,再他破门而入之前,书童已经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跑过来了:“周大人,您找丁姑娘么?”
周世昭:“丁姑娘不在?”
“丁姑娘昨夜就回府了,好像说是府上有急事,将人召回去了。周大人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留话给丁家公子,等丁姑娘回来的时候,丁公子会代为转告。您……”
书童的话还没说完,周世昭已经转身离开。
他一路赶到丁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丁家庄子的门口有下人正在热情的扫洒,仿佛遇上了什么大喜事儿似的。
周世昭奔赴大门的时候,被一个家奴拦下来:“这位公子,你……”
“我找你们二姑娘!”
“二、二姑娘!?”
门口几个下人听到周世昭找丁素,纷纷流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来,再看周世昭这身打扮的时候,纷纷流露出狐疑的神情来。周世昭对这种神情实在是太熟悉了,可是他现在依然没有闲工夫跟他们计较这些:“你们二姑娘在不在?”
拦着周世昭的家奴眼神变了几变,最后耿直脖子:“实在是对不住,这位公子,我们二姑娘不在。”
周世昭焦急的神色裂出一丝冷意来。
他看了家奴一眼,慢慢的收起了自己的着急,“二姑娘真的不在?可是书院的人说二姑娘回来了。”
“当真不在,若是公子有急事,可以留话给小人,小人必定代为转告。”
周世昭的拳头紧了紧,语气更淡了:“不必了。”
离开了庄子的大门,周世昭转而去到了偏门。他准备翻进去找人问个清楚。
“你这么翻进去,我要叫了哦!”一个清脆戏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周世昭心头一紧,用脚趾头都猜的出来是谁。
他面无表情的扭过头,果然看到丁凝举着个果子啃着,斜倚在门边笑看着她。可是她似乎是刚刚起身,只将衣裳穿好了,头发却没有梳,如瀑的黑发垂在身后。
他想也不想的冲到丁凝面前:“丁小四,你二姐呢!”
丁凝咬了一大口果子,吃的两腮股股:“原来你是来找我二姐的呀,亏得我掐指一算,算准了今日西南有福星降临,我还以为是冲着我来的呢。”
周世昭沉着脸,伸手扫扫她的头,像是在安抚一个小宠物似的,然后目不斜视的从偏门进去了。
“你找我二姐的时候记得低调一点,别被府里的客人看到了哟!”丁凝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周世昭步子一顿,疑惑的回望她。
丁凝笑嘻嘻的,“免得别人误会我二姐婚前不检点,明明你们什么都没有嘛……”
周世昭心头一堵,连带着耳朵都有些嗡嗡发响:“你说什么?”
丁凝果子啃得差不多了,用帕子将核包好,一蹦一跳的来到他的面前,一字一顿,仿佛嫌刺激不够似的:“我说呀,我二姐快成亲了,未婚夫是京城的大商人高家的嫡出二公子,之前大家都以为是定给我大姐的,后来才晓得搞错了,定的呀其实是二姐!昨儿个才宣布的,未免误会越传越开,所以量阿基决定尽快办婚事,消除这个误会!”
丁凝眸子亮亮的,一眨不眨的盯着周世昭:“所以说,你是不是应该避避嫌呀。我二姐的性格本来就不好,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好亲事,咱们可不能给她添堵。”
周世昭的脸色微微发白,唇瓣轻轻颤了一下,半天才问出一句:“你二姐……答应了?”
丁凝:“当然啦!这可是我大娘专程为二姐张罗的!大娘费了好多心思呢!”
周世昭紧握的拳头慢慢的松开了。
他有点想笑,可是又觉得自己笑出来肯定比哭还难看。
原来她连夜赶回来,是因为这件事情。
“喂。”丁凝的手在他的面前挥了挥:“你还找我二姐不?你知道她的房间在哪里吗?”
周世昭的喉头一滑,咽下一口苦水。
“我……也没什么事。你说得对,现在找她,不是平白让人误会吗。”
周世昭还是被丁凝的这番话彻彻底底的堵在了门外,没有找丁素,直接离开了。
周世昭走了之后,桃竹终于急急忙忙的找过来了:“姑娘你一大早的怎么就不见了,吓死奴婢了!”
桃竹看着丁凝这披头散发的,赶紧拉着她回去梳头。
“这个果子好吃。”丁凝把核塞给桃竹:“回头在院子里种一种,看看能不能长出新的果子!”然后直接扔下桃竹往丁素的院子跑:“你先回去,稍后我就来。”
“姑娘!姑娘!”桃竹叫不住丁凝,只能乖乖的回去处理果子核。
“呼!”丁凝看到丁素的时候,飞飞的跑回过去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毫不客气的抓起桌上新倒的那杯水猛灌了一口,言简意赅:“走啦。”
丁素的衣裳穿的很整齐,连头发都没散,且身上那股香喷喷的味道淡了很多,皮肤也有些干。丁凝猜测,她是一夜没睡,在这里坐了一夜。
这样的天气,该是多大的勇气呀。
关于丁家和高家的婚事,的确是昨天才正式宣布的。
当被告知,是丁素和高长鸣结亲的时候,丁凝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让她没想到的是,高家那边竟然不动声色的允诺了,没怎么反对,不仅仅是高家,连丁永隽都没说什么。
难道一开始定的不是大姐吗?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当丁素被召回家里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这很不像丁素。
却偏偏是丁素本人应下的。
丁凝这才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什么。好比为何高家人来到府内之后,大姐总是称病不见人,为什么当日外出的时候,是二姐作陪来招待高家公子。
所以说大娘从一开始,就准备将二姐许配给高长鸣?
可是按照二姐的性子,不是应该闹得上天下地也要把高家挡回去,然后追求真爱吗!?
之前对周世昭冷淡,尚且可以理解为以退为进,但是现在都和别人定亲了,要是再美动静岂不是要凉!?
“二姐……”
“阿凝,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来帮这个忙吗?”
丁凝的话被堵住。
丁素喝了一口隔夜的浓茶:“因为从小到大,你看事情最先看明白,也最不喜欢插手别人的事情。”
丁凝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忽然对丁素说:“二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很单纯。”
丁素眼神一动,望向丁凝。
丁凝弯唇一笑,在晨辉的映照下,宛若一个小太阳:“世人或圆滑世故,或城府极深,或多情无情,或狠毒善良,皆不纯粹。我原本以为二姐只是嘴皮子厉害,后来才晓得,不过是因为二姐实在是太天真单纯,纯粹的将任何东西抽丝剥茧看的最为澄澈,所以每一句话才会直指要点一针见血,有些道理写在纸上,乍看之下或许令人震撼,但放到实际里,还是少了几分躬行求索的完整。”
丁凝叹了口气,一脸稚气却老气横秋的样子有些可爱:“写文章是这样,感情亦如是。”
“二姐你这样的人,爱和恨都格外的纯粹,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爱便爱了,多看那人一眼都能自己涌出无限的好感与爱意来滋润这份情意,却从未想过,你的纯粹,能否得到一份同等价值的纯粹。”
“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情爱的开始,是凭借一个机会。一个恰到好处,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才是促成情爱成姻缘的基石。在世上游走的越久,看尽世间炎凉百态,就越难凭着一份纯粹来动感情,所以开始一段颇为走心的感情的那个机会,对大家来说尤为珍贵。”
“啧……”丁凝凑到丁素面前,笑眯眯的:“所有能被一份纯粹感情爱慕着的人,都是十分幸运的人呢。”
丁素怔怔的看着丁凝,眼眶竟然慢慢的红了。
丁凝眼神一垂,人默默地站直理裙子,像是因为这个动作而没有看到丁素的情绪:“二姐,我觉得那个高公子吧,不太配。”
他不太配拥有一个好女子的纯粹情感。
丁素一直没说话,丁凝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就显得有些多管闲事了,可能有点对不起二姐对她这么高度的评价,她撇撇嘴,默默地转身离开。
“阿凝。”
丁素在身后叫住她。
“就在不久之前,连我自己也怀疑对他的这份情谊,其实是源自于自己心里的一份不甘心,一份执拗。即便我真的要嫁到高家,也会因为你的这番话而感到开心。原来,我的的确确是纯粹的喜欢过这样一个人。”
丁凝的眉头拧起来,回身:“你真的要嫁给高长鸣!?”
不是什么以进为退的招数,不是什么刺激周世昭的手段,是真的……妥协?
丁素没看她,而是低垂着眼看桌上那杯隔夜的浓茶。
“阿凝,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有一个时时刻刻为你的幸福着想的母亲。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忤逆一辈子,任性一辈子。”
丁素言尽于此,起身回房了。
丁凝看着丁素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文采斐然,潇洒自得的二姐正在慢慢的消失。
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飞快的朝着丁婕的房间走去。
丁凝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华氏就在丁婕这里。
丁婕穿戴整齐的站在一边,低首垂眸的样子很是乖巧。
华氏的眼眶有些肿,像是哭过之后睡觉醒来的样子。
“素素那边,我已经说通了。她始终是个是好孩子,是娘的好女儿。其实这么多年,娘一直很担心素素。她全然不像个姑娘家似的过活,也不曾见她对哪个男子动心。既然是这样,那嫁谁不是一样?高家富庶,她嫁过去之后,日子只好不坏。若你真的心疼她,就更应该好好地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打算,等到你入了贵门之中,高家就会忌惮你的关系,对素素更好。你可明白。”
丁婕:“女儿明白。”
丁凝走出丁婕的院子时,活像是心头堵了一块东西,有些喘不过来气。
这一日,丁荃又来找丁凝玩了。
丁凝笑话她没有去谈情说爱,一定是被秦泽甩开了。
丁荃一摇头,有些遗憾——是周世昭硬要拉着她喝酒聊人生,聊完了还扬言要过几招,输的人给对方做徒弟,磕九九八十一个响头。
然后……没有然后了,丁荃连酒杯边边都没摸到,酒杯秦泽冷着脸提走,亲自上阵去对付周世昭了。
丁凝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应付了一句“这样啊”。
书院的考试之日如期而至。
这是春闱之前的最后一次考试,书院的学子十分的重视。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最后一次的考试,竟然出了事。
丁素回家之后没有再回到书院,所以周世昭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
其实事情很简单,这一次考试的题目是宁伯州出的,可是等到试卷收上来之后,分阅的阅卷先生竟然一连发现三份试卷写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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