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开始了。
经过一天的休息, 元气基本恢复的医护人员,准时地出现在护士办公室里参加早会。平时显得有些空旷的办公室, 此时挤得满满的。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夜班护士的、冗长的交班了。
当石主任宣布散会, 管床的大夫们立即开始行动起来,胸外科这面今天是有手术的, 潘志和住院总小郑小声商量谁带患者去手术室;杨大夫和小黄跟护士长吕青交代一声,俩人去icu接人;陈文强则招呼神经外科所属的李敏等人——查房去。
片刻的功夫,十二楼的护士办公室里, 就只剩下几个人了。护士长吕青就对要离开的石主任说:“石主任,你今天有没有要出院的啊?再没出院的, 我要把病床摆回那几个大房间里去了。”
“今天没有,过几天的吧。等下了手术,我再看看。”石主任见吕青要长篇大论的模样,马上先竖起白旗交代了这么一句,堵住护士长要脱口而出的唠叨。唉,谁让自己学陈文强, 因为患者不足60人,就把部分病床收起来了呢。
吕青见石主任服软,笑笑饶过了他。
陈文强带着李敏等人把十一楼巡查了一遍,然后对李敏说:“这俩烧伤的, 今天下午可以植皮, 你马上就安排一下。”
“好。”李敏点头答应了。原计划下午补休半天, 没可能了。
“别的患者按着诊疗计划来就可以了。我去院办开会, 有事儿你给我打电话。”
“是。”
*
陈文强到了院办那层楼, 就直接去舒院长的办公室。他敲敲门,等里面传来“请进”的回答后,才推门进去。见舒院长和院办章主任俩人,正言笑晏晏地坐在沙发上说话呢。
“老陈来了。坐。”
“陈院长。”章主任站起来打招呼。
“你坐着好了。在说什么呢?”陈文强自坐到舒院长的对面。
“我们在说普外死的那个肝癌患者。”章主任见舒院长没回答的意思,就自己汇报。
“噢?有什么新说法了?我记得那事儿交给医务处秦处长了。”陈文强的语气很平淡。舒院长的表情云淡风轻,反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虞老章说的不对老陈胃口再吵起来。
“是是。上周末老秦把我拉了过去,让我找梁主任谈话。因为,因为那个麻醉意外我参与处理了,他想让我……”章主任眼神游弋,不敢与陈文强对视。
舒院长催促他:“你说嘛,老陈也不是外人的。”有什么疙瘩当面解开了好。
章主任咬咬牙说:“他想让我劝说梁主任给患者家属两万块私了。比照去年十一楼死的那个阑尾炎的小孩处理。我找普外的梁主任谈话,他说两块钱的赔偿他也不会出。还威胁我要告我和患者家属合谋败坏他名誉。”
章主任委屈极了。“我这都是为省院着想。患者告到法院去,能有咱们省院的好吗?打官司是好说不好听的事儿啊,谁好好的会被人告到法院的。”
“那老舒,你的意思呢?”陈文强不想和这个“章憨憨”说话。谢逊促狭了点儿,但这么称呼他一点儿也没错。这么息事宁人的处理做法,实际是纵容了某些不正的风气。老梁没说他与患者家属合谋“诈骗”已经不错了。
瞧他那个委屈样,好像就他自己最爱惜省院的名声似的。
舒院长未语先笑:“我才劝老章不用着急。这是医务处的工作。我相信秦处长能处理好的。老章,你院办的事情也蛮多的,你就不用去帮他了。”
陈文强点头,很赞同舒院长的意见。诚恳无比地说:“是啊,章主任,你放下院办的工作去帮秦处长,他的工资可不分给你。我记得这事儿不是还有急诊科的向主任也搅合进去了嘛,让他俩去管,你别理会这事儿了。”
陈文强不仅顺着舒院长的意思说话,而且他那诚恳的态度,配上平淡无奇的模样,莫名地就让章主任觉得他更值得信赖。
章主任因被陈文强这样的态度感动,又见省院的俩大巨头都不赞成自己去帮秦处长,便借坡下驴了——躲开那棘手之事儿。
他笑眯了眼睛说:“那我这就给老秦打电话,我这面事儿多,没法帮他处理普外的事情。那个舒院长、陈院长,一会儿九点半开院务会,我先回去准备一下。”
这周的院务会轮到章主任主持。
“好,那你回去忙。”
*
“小强,有什么好事儿啊,你笑得这么开心。”舒院长起身给陈文强倒了一杯热水。
陈文强站起来,半弓着身体接了水杯,落座后笑着说:“我本来想问问这个章憨憨,为什么要搅合进肝癌那事儿的处理里,见你刚才那么打发他,我觉得我跟他计较,我就是一个陈憨憨。”
舒院长被陈文强说得笑起来,眼尾的纹路里都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你到底想明白了。章主任是个实心眼的人,他是一心一意地想着咱们省院好,想着省院能够再上一个台阶。他或许不够灵活,但是你可以放心地用他按着规章制度办事儿。你说是不是?”
“是。这一年多里,咱们省院职工迟到早退的人都少了。”陈文强会心一笑。
舒院长也笑。
他接着说道:“我看他那督促每科写论文的考核就很不错。这三级甲等评定,不是一次过关就再不重审的,咱们省院需要他这样认真的人。当然了,也更离不开秦处长那样灵活的医务处长。”
陈文强对舒院长这样用人,满眼都是钦佩的小星星。舒院长心里满足,嘴上仍笑着说:“你都摸到用人的门道了。假以时日,你这种做什么都要努力做到最好的人,一定会比我更强的。”
舒院长这话说得陈文强心生欢喜,但他还是谦虚地说:“在用人这方面,我跟你比差了十年呢。我可没信心能赶上你,只要别被你拉得太远了就好。”
俩人互相捧着说了几句,陈文强问起舒院长预备从医大要多少人来。舒院长认真地答道:“我应了省城医学院的校长和学生处长今天晚上吃饭,你和我一起去。”
“什么事儿?”
“他们应该也是想往我们这儿多送几个毕业生。”
“但咱们不是定了临床不进大专生吗?”
“那是咱们自己定的,他们可不知道。省城医学院的老校长与你我有旧,他要送的毕业生,估计是今年本科毕业的那批学生。”
陈文强就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在舒院长不赞成的表情里,讪讪地捧住水杯堵嘴,但到底意难平,不肯让心里的想法憋得自己难受。
“医学本科普遍都是五年制,打头的北医那几家更是六年制,他们闹出来这个四年制的本科,算他nn的怎么回事儿?”陈文强愤愤:“想到他们的本科与医大毕业的本科生,居然要领同样的工资,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工作了。
同工同酬。难道我们省院要同酬不同工吗?”
“你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不行别的本科生轮转是一年,他们就是两年。你要是觉得他们基础课有欠缺,那就在轮转的时候,多考几次。你看上回的讲师考试,咱们省院的专科理论水平是不是提高了一大截?”
“是,你活的一手道理,若是这样,若是这样的话,我就在今年新人上班前考试。内外妇儿的综合卷,说是摸底也好,说是下马威也好,总归要让新分来毕业生知道厉害。” 陈文强搁下茶杯说。
“随你安排。临床医疗工作归你负责,你忙不过来就吩咐关岚帮你。总体要求是安全,别说责任事故,技术事故也不出,你就完成一半的工作任务了。”
“我明白。”
“明白就好。往后别遇事儿就着急,给爸知道要罚你写大字的。”舒院长不赞成陈文强发脾气。
陈文强讪讪一笑,五十多岁的人了,被舒院长教育了一句也不见恼。他捧起水杯,把大半杯的热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光了。
舒院长等他喝完水才说:“走了,咱们先去会议室。”
*
icu里正在抢救。抢救的患者就是杨大夫的那个肾肿瘤切除术后的。抢救的原因,说起来都令医护人员和家属啼笑皆非。
因为患者得知自己可以从icu回去普通病房,那从麻醉中清醒过来、就时刻盼望的地方——他激动了,就发生心肌梗塞了。
杨大夫打发小黄陪患者家属出去。“别在这儿耽误人家抢救。”
家属一步三回头地被小黄拽出去了。
“黄大夫,我爸没事儿吧?”患者的几个儿女围住了黄大夫。
“我跟你们家大哥出来的时候,icu的主任在主持抢救呢。他是我们省院内科最厉害的人了。”
“我爸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们不是说今天回你们科里吗?”
小黄叹气,示意患者的长子说话。
“都别吵吵,听我说。我刚才是跟着杨大夫和黄大夫一起进去的。爸是好好的。我跟他说杨大夫在办手续,签完字就可以推他回病房了,爸他马上就激动了,然后他床头的那些警报就开始响了。过来好几个大夫和护士,说我爸心梗。”
小黄见患者长子把事情说明白,就对围着自己的家属说:“我进去看看,等会儿出来告诉你们。”
“好好,黄大夫,拜托你了。”
杨大夫站在患者的床位,看着洪主任指挥护士用药……站了小半个钟了,洪主任回头对他说:“患者今天不能回去你们科。或者留在这儿,或者转去循环内科的ccu。”
杨大夫立即说:“留在你们这儿吧。他在icu住了几天,你们熟悉他的身体情况。”
“那就留下吧。到时候你们科来换药。”
“好。”杨大夫看患者平稳了,就说:“你先在这儿过渡一下,如果没事儿了,我明天再来接你。”
带着氧气面罩的患者,费力地给杨大夫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口型表达出“谢谢”。杨大夫又向洪主任说了些客气话,转身看到站在自己几步远的小黄。
他朝小黄招手,说:“走吧,回科里了。”
他们俩一出icu,就被等候的患者子女围住。
“杨大夫,我爸……”
七嘴八舌一起说话,吵得杨大夫脑袋大。
“你们听我说。”杨大夫举起双手,双掌向下压。“患者暂时是没事儿了。但是他有十年的冠心病史,二十年的高血压病史。我跟他说如果没事儿,明天再来接他。但是你们心里要有个底,就是明天把他接出来了,也是送去内科的ccu病房。”
见患者家属不理解ccu病房的意思,杨大夫只好进一步解释道:“ccu病房的意思是心内科重症监护室。只收一些心脏病比较重的患者,比如心肌梗死、重度冠心病的。里面有专门的护士负责。跟icu比较起来,那里患者的病情相对轻一些,没达到需要气管插管的地步。”
“哪个好?”
“我刚才跟icu 的科主任说了,你爸爸在icu住了几天了,他的身体情况这边的大夫更了解,所以暂时先放在这面。等他彻底平稳了了,再转去内科。这中间外科术后的伤口换药等,我和小黄会跟踪的。”
家属听明白后,再怎么担心还在icu的父亲,也还是对俩人谢了又谢,送他俩进了电梯。
杨大夫与正要出电梯的王大夫走个正着。
“你怎么过来?”杨大夫开口问。“有患者在icu?”
“是啊。”王大夫拉住杨大夫说:“你不着急吧?”
“我今早的医嘱还没改呢,你一会儿去科里找我呗。”
“好。”王大夫松手,让杨大夫进了电梯。
*
吕青见杨大夫和小黄俩人空两爪回科,就问道:“患者呢?”
小黄就把icu 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听得办公室里的护士都感慨:这人太没福气了。本可以回十二楼住一周就可以出院的,这回得去心内科住院,还不知道能不能出院呢。
护士长马上立眉呵斥了几句:“什么叫还能不能出院。不会说话就别说。”但她跟着问:“平车呢?你俩没把患者接回来,把平车弄哪儿去了?”
小黄不好意思:“忘了。我这就回去取。”
“丢了从你俩奖金里扣钱。”护士长朝小黄的背影喊了一句。“一科就两台平车,赶上手术日都不够用呢,你们还能给我丢一辆。”
正从病历车上抽病历夹子的杨大夫,停下手、直起腰,说道:“吕青,你别吓唬咱们小门小户的穷人。一科两台车,都在平车上用红油漆写了12楼。除非哪个拖走平车再不拿出来用,不然想找回来还是不难的。”
“所以你们丢三拉四的还有理了,是不?”
杨大夫只晃晃脑袋,不与护士长争辩,抱着一叠病历进去里间的办公室了。他心里想法要是说给护士长知道,怕会立即上来挠他了。
因为他心里想着,这吕青十年前看着也是个好姑娘,怎么才当了半年多的护士长,就往泼妇发展了呢。刚才这说话的不讲理模样,活像十年前的严小芬,不遑多让啊。
护士长不会读心术,见杨大夫摇头,就认为他说的是他俩没道理。便又嘟囔他几句:“把科里的东西不当东西,要是你自己家的,肯定不会这么丢三拉四的。”
走去里间办公室的杨大夫,一年多前还日日浸润在前妻严小芬的高声哭闹叫骂“培训”中,十年如一日的“训练”,早令他锻炼出铜墙铁壁般的心理素质。对护士长吕青这样的“毛毛雨”似的嘟囔,他立即摆出了泰山崩于眼前也无动于衷的、看家的充耳不闻之本事。
吕青见杨大夫“认怂”了,也就不再追着他念叨了。她跟责任班护士小吴交代了一声:“我去十一楼了。”
实习护士在护士长背影消失后,神神秘秘地凑近小吴说:“吴老师,护士长好吓人啊。”
小吴点头:“害怕就把自己的活儿干好。去,赶紧在黑板上把护士长的去向添上。”
“是。”
实习护士走到小黑板前面,先把杨大夫黄大夫→icu的杨大夫擦掉,然后在下一行写上护士长→11楼 10:10am。都写好之后,回来跟小吴说:“吴老师,我看内科他们就没有这么要求。”
“一科一个规定。比如内科现在要找神经外科会诊,我就可以打电话去11楼主任办公室找李大夫。要找陈院长知道人在院办。没有这个去向交代,找不到人,耽误事儿了算谁的。”
“吴老师,怎么你们都管李主任叫李大夫啊?”
“还没习惯改口。你可别跟着这么叫。”小吴正色交代实习生,心里提醒自己是不是该改口了呢?李主任都走了这么久的,陈院长该不会再忌讳了吧。
算了,先问问护士长再说。
实习护士被小吴严肃起来的脸色吓到,她小心翼翼地连连点头,坐到小吴身边,继续跟着她抄写输液卡。
*
杨大夫把他泌尿外科的病历都处理完了,才掏出烟盒准备抽烟,王大夫从敞开的大夫办公室大门那儿进来了。
“老杨。”
“大王。来,抽根烟。”杨大夫很热情地想让。儿子和自己说了很多次,王叔教导他、带他上一些小手术,也舍得放手给他机会。
“在普外呆的怎么样?”杨大夫很关切地问。
“还不错。你看家?”王大夫看看屋子里的几个实习生。
“嗯。走,咱倆去值班室说话。”杨大夫把烟卷叼在嘴上,把桌面的那叠病历抱起来,送到护士小吴的跟前说:“改动的长期医嘱我都折叠上了。”
“杨大夫,你看看几点了?上午的处置都下去了。”小吴很不满:“患者都用上药了,怎么改?也不说早点儿地。”
“来不及就明天改了。”杨大夫好脾气地让步。
小吴缓和了脸色,点头算是应了。
“那个盘钥匙给我,我和大王去值班室。”
小吴从抽屉里掏出盘钥匙,没递给杨大夫, “哗啦”一声丢在大桌上。转头对实习护士说:“你跟着去把钥匙拿回来。别等过一会儿要用了,还得去值班室取。”
“是。”实习护士不明所以,见杨大夫不拿盘钥匙,只好自己抓起来,跟在他的身后去值班室开门。
王大夫关了值班室的门,见杨大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就也走到窗边抽烟。俩人熟稔地往窗户外弹烟灰。
“老杨,怎么你们科护士对你还是这态度?”
杨大夫苦笑一下,说:“那都是十一楼的老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事儿。幸好我儿子没在这边。”
这样,王大夫就不好说什么。
“那个我听梁主任的意思,有把你家杨宇留普外的意思。你知道不?”王大夫很殷切地问。
“我听说了。”
“普外有什么好。你看看普外现在都多少人了!虽然我自己比在原来的创伤外科好多了,但有谢逊在前面顶着,那还有别人的出头之日。”王大夫真的是为杨宇操心了。怎么说那孩子见了自己,也都是很尊敬地叫自己王叔的。
杨大夫先谢过王大夫对自己儿子的关心,然后解释道:“梁主任的意思是太早定科了不利于发展。先在普外打好基础,省得像小金那样倒过来补课。你看潘志不是也调到胸外科了,他还是普外科的主治医师呢。过来我看她、他干得挺好的。”
“潘志过来干得好,那是胸外科在他前面没什么人。老杨,我跟你说你家杨宇就应该直接过胸外这面。胸外不论是潘志和郑强,也都是胸外刚入门的。没比你家杨宇早几天。他过来胸外,石主任稍微偏他一点儿,他发展的余地就比潘志和郑强好。我看你应该跟石主人说一声。不为别的,单专科往前走得快人一步,早早立稳了,你也放心啊。你看李敏,人家在神经外科就立住了。”
杨大夫知道王大夫说的有道理。他也知道王大夫是为自己儿子好。但是拿李敏来比喻,还是不妥当的。自己儿子没法重复李敏的路。因为基本操作比不上人家,理论知识也比不上人家。
他把烟蒂弹出窗外,耸耸肩说:“梁主任和陈院长说好了,我能怎么办?再撺掇老石去改,让老石也为难啊。我问了一下小宇,他说梁主任对他很好,每次上手术前都会仔细问一遍解剖。”
“你要放心就当我没说这话。不过老石给你家杨宇介绍的对象好,看在老李的面子上,陈院长和梁主任他们也不会亏待你儿子。”
王大夫推心置腹说得很亲密。但不知道为什么,杨大夫就是听得有些不舒服。他没接这话茬,却问王大夫道:“你刚才在icu外面,想跟我说什么?”
不想王大夫干咳几声,似乎有些不好说出口。他支吾了一会儿,看杨大夫不耐烦了才说:“是这样的,后勤的那个老葛,你知道吧?”
“知道。怎么了。”
“他老伴儿不是乳腺癌死了快一年了嘛,他托人找你前妻了。”
杨大夫愣了一下,把弹出来的半根过滤嘴香烟,按回到烟盒里。然后掏了掏耳朵问:“你说啥?”
王大夫看着他没言语,眼神里的意思是不信你没听懂。
“为什么?大王,你跟我说实话。那个老葛今年是不是刚过50岁?18岁的大姑娘,他找不着,但是38的小寡妇,哪怕是离婚不带孩子的,他还是不用为难就能找得到的。而且就严小芬的那脾气,还有在咱们省院的名声,我不信他能看上她了。咱们都是男人,你跟我说实话,怎么就说到你这儿来了?”
“还不就是介绍人知道我跟你关系好,转着圈儿地想让我提醒你,就跟我家秋云说了。主要原因是因为房子。那个杨宇他妈名下是不是有套集资房?”
“对啊。管房子什么事儿?老葛是跟我们一起分着的两室一厅啊。”
“是这么回事儿:老葛的老儿子啊,要结婚了。他大儿子结婚后,现在是一家三口跟他一起住着的。就在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挤着呢。我听那意思吧,老葛是想要带着一个儿子,不管老大还是老二,结婚后要跟着一起住的。”
杨大夫沉默了一会儿,说:“她没学历,也没职称,这些年在供应室能挣多少你也有数。那房子都是我挣的钱。当初她跟我说给她钱,就办离婚手续。那钱,她要多少我就给了多少。我纯粹当赎身了。
后来,她住在我名下的房子里,之所以没撵她,是因为左右我儿子女儿也得有个地方住着。她在家,俩孩子也算有家。”
王大夫点头说:“供应室那点儿奖金,够干什么的。给她十年也攒不出一套房子来。”
“但是,老葛为了房子算计她,我就麻烦你跟介绍人对她说一声,老葛那人没什么文化,可不像我们俩讲个斯文,不跟女人动手。大王,别看小芬那些年作的全院人都知道,但我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她要是想尝尝挨揍是什么滋味,她就跟人家去呗。”
“那你岂不是等于出钱给她买套房子了?”
杨大夫又点了一根烟,他这回可就没让烟给王大夫了。直到抽完一根烟了,他才对王大夫说:“买房子的钱是我经闺女手给她的。她要能过得好,往后我对着俩孩子,心里也坦然。”
“嗯,也是。她要是一天三遍地挨揍,也会念着你的好了。”
杨大夫不知为什么想把他踹出去。我需要前妻因为这样的对比,才念我的好吗?
但王大夫接着说:“其实啊,老杨,我觉得还有一个办法比较好。”
“什么办法?你说。痛快点儿。”
“你干脆先去找严小芬,让她把房子过到你儿子名下,然后你出面给儿子收拾新房子,就说等老李过了周年,你儿子就登记结婚。要是严小芬她还愿意跟老葛结婚,就在你名下的房子里住呗。”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杨大夫摇头。“这怎么可能。”
“我说你先认真地听着。我昨晚想了半宿的。那个杨小芬要是跟老葛过八年再离婚,那个房子就有老葛的一半。这个婚姻法的财产部分你知道吗?”
杨大夫摇头。
“你找人问问你就知道了。这样,什么时候老葛想占便宜,他也占不着。不然,老葛那人脾气不好,他要是一天按三顿饭地打严小芬,你说你儿子要不要管?不管,还不够省院别人看笑话的。要是管,你儿子的小身板,是不是老葛的个儿?”
杨大夫若有所思。但还是说道:“这样就怕小宇他姥姥家有想法,人家该说我们父子算计她家闺女了。”
“你现在倒是能撇得清了。可你想想你儿子,将来等他妈老了,老葛家的那俩儿子,会给她养老么?再说老葛现在住进你掏钱买的房子里,八年后打到离婚,平白得了半套房子。他到时候就不搬走……那个我看物价可比去年又涨了。说不得那时候的半套房子也不止一万块。你不出这钱就是你儿子出了。”
“我出?凭什么让我出啊?”
王大夫继续说:“是啊,你是不用出。所以我说你撇清了。但是你儿子和女儿没办法啊。我这也是为你家儿子好。他天天在科里见着我,总是王叔前王叔后的。我也没什么能耐,照应不了他更多,也就是替他多想一点儿。
像他妈妈再结婚这事儿,要是能过得好,他少操心;要是过得不好,丢了那套房子后,回头还要跟他挤到一块住。你说就严小芬的那脾气,你儿子的日子还能过好吗?”
最后的那一句话,立即把杨大夫刚才不算计自己赎身钱的想法,说得烟消云散了。
杨大夫想通了以后,就对王大夫说:“大王,谢谢你啊。我回头跟我姑说一声。让她跟小宇兄妹俩说,比我跟他兄妹俩说要好。”
“那你可抓紧一点儿啊。要赶在严小芬登记之前,把房子转到杨宇名下才安全。”
“好。哎,对了,你们科昨天下午做了一例结肠镜术后肠坏死的,是不是你的患者?谁做的肠镜?”
“是我的患者,也是我做的肠镜。m的了,老杨,你说现在这患者多坑人啊,啊?她半年前在其它医院做过结肠镜,当时钳掉两个息肉,病理勉强算是正常组织。约半年后复查,她就跑来我们省院了。”
“然后呢?”
“她上回做完结肠镜,不到12小时就吃饭了。她自己说没事儿。所以这回她不想再饿一天,又是提前吃饭的。最最糟糕的还不在这儿呢。今天早会前,老梁就去问病史,nn个腿的,她肚子疼,反反复复便秘了好几个月了。”
王大夫的脸色,简直就跟吃苹果看到半拉虫子似的了。“唉!她自己作死,倒差点儿把我拖进去。我要知道她有肠粘连,我哪里会给她做结肠镜?!”
“又是别人求你的?”
“是啊。做肠镜该注意的、该嘱咐她的,我是全嘱咐到位了。亏得领她来的人和家属都在场,腔镜室的护士也在。唉!”王大夫摇头叹息。“行啦,我回去了。科里十几张床呢。”
杨大夫把王大夫送到电梯间,由于和岳父母住在一起,也不好说请王大夫到家里喝酒的话,只说等这段时间忙过了,俩人一起到外面喝酒。
王大夫只笑着说:“咱倆谁和谁啊。”朝他摆摆手,进了电梯了。
*
李敏中午回家吃饭,见穆杰和自己弟弟在摆弄电脑。
“什么时候到的?”
“你才上班走了,我就到了。姐,你得给我出路费,我都没钱回学校了。”
“好啊。请假没有?”
“请了一天假。我下午就回去。”
“买票了吗?”
“到火车站现买了。有那趟车就坐那趟车,没票我就买张站台票进去,上车了再补票。”
李敏点头,反正他一个大小伙子的,又没有什么行李,怎么都方便。于是她招呼小芳端饭菜,自己进了主卧房,拿了一叠钱递给弟弟:“有卧铺就买卧铺回去,明早好有精神上课。”
“谢谢姐。”
“谢什么啊。这电脑花了多少钱?我给你寄的那些钱,够吗?”
“不够。这是最好的586,配置我也选的最高档。……小一万块呢。”一串李敏听不懂的主板、内存、cpu等。
“还差多少?我找人借了给你。”
“不用。我从我师兄那儿拿的电脑。等姐夫把剩下的那点儿活干完,直接从里面扣钱了。”
“敏姨,可以吃饭了。”小芳把饭菜都摆好了。
“好。你洗手吃饭。穆杰——”李敏喊从自己回来就没抬头的穆杰。
“嗯,我马上去洗手,你们先吃了。”
“姐,咱们先吃,不用等姐夫。写程序的就这样。”
“你先吃。我看看他怎么写程序。”
李敏站在穆杰身边等。好一会儿之后,穆杰才从电脑屏幕上,把视线挪开。
……
这台电脑是穆杰在京城住院期间就与李敏弟弟商量过的。那时候俩人的想法是准备在研究生宿舍找张床,然后蹭她弟弟的上机时间干点私活。
郎舅俩一起赚点小钱儿,松快松快。
等穆杰回到省城,李敏知道他俩的打算后,立即就把家里能动的钱,都打到她弟弟的卡里了。
“挑个好点的买。”
这个大个的活人,天天闷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有个电脑给他排遣时间,好过他天天画那些解剖图。
“你还记得那些编程的语句吗?”
“记得。但也没什么大用。现在都换新的计算机语言了。我一边做一边学新的,你不用担心,我去年秋天就开始接触c语言。我很快就能跟上了。”
“姐,你放心好了,我姐夫学的快着呢。等姐夫把这单做完,你就能再买一台这个电脑了。”
“我买那么多电脑干什么用。你俩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这是我从师兄那儿接的活,最后他还会看一眼的。上午我跟姐夫做了交接,五一的时候我会过来一趟。”
“五一前我会发到你邮箱。有什么事儿,你给我打电话。要是这边占线,你就等等再打。我得用这根电话线上网。”
接下去,郎舅俩人说的内容李敏全听不懂了。但不妨碍她欣赏专心致志讨论工作的丈夫和弟弟。都说认真工作的人最值得钦佩。如今这俩给夹了什么菜就吃什么,只差没吃到鼻子里的人,无疑是属于值得钦佩行列里的。
“你俩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讨论。饭菜都不热乎了。”
“好。”郎舅俩齐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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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党了,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