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站在千丈高的塔顶悠然望去,层云铺天盖地遮蔽了沧崖天堑。她穿上巫婆缝补的那件七彩华服终于跃下,四面八方的冷风密密麻麻裹住了她细瘦的身体,宽松的衣袍鼓起,似一只巨大的鲲鹏鸟。
云层上飘荡的冷空气被衣袍刮出一道口子,七弦载着寒流直扑而下,凛冽的风刀在她的脸和手臂上刮出一道道的血痕,血滴倏然落下,在风中溅的无影无踪。
突破那层气流后,大地上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皮肤上有焦灼感一层一层的裹上来,如同跌入地狱炎火中。
低矮的灌木在迅速接近的瞳孔中倒映出点点的绿色,七弦瞪大了眼睛,伸出双臂,双掌向下撑起——只有这样才能降低身体砸下去的势头,只有这样或许才有一线生机。也许这会彻底废了她的双臂,但是只要能活着就好。一丝疼痛和绝望从七弦黑暗的眼底掠过,她缓缓闭上了眼。
然而,就在她快要狠狠砸到岩石地面上时,一条雪白的影子霍然飞过来,抱住了她,在地面滚了几遭,直至被一颗大树挡住。
剧烈的咳嗽声从白影上传来,紧挨着她的胸腔雷动般的鼓动着,似要破囊而出。七弦在睁开眼的刹那攥紧了白影的胳膊:“你是谁?”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黑发玉冠的年轻男子,剧痛让他的五官几乎都扭曲了,然而嘴角却还衔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七弦,我终于见到你了呵,终于见到你了。你可知我找你多久了……”一声叹息后,他狠狠的抱住七弦,似是要将她揉入血肉中。
七弦反射的想把他推开,然双臂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不单是双臂,她整个身子都宛如被千军万马碾过一般,透着深刻的无力,看来是从上空摔下时,为了减缓摔落的势道,她用了太多的力气。嘴巴动了动,她无力的又重复了遍:“你,是谁?”
能感觉到男子瞬间的僵硬,他把头埋在七弦的颈间,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司墨染,我是司墨染。七弦,我是司墨染,你听到了么……”
她虚弱的点了点头,注视着消失在云层中的瞭望塔顶:“你是帝都的人罢,带我去帝都,立刻带我去帝都!”
七弦在离开百谷崖之前,再一次去了葬仪场,吃人的秃鹰将棺木翻的不成样子,灰白的骨头散的到处都是。一片狼藉中,只有轮回石面上流动着碧色光晕。七弦抓了一把七星草涂在轮回石上,碧色的石面缓缓现出一方明镜,明镜之中映着十四公主和女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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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跪在病弱的女萝面前祈求:“我想救一个人,请告诉我她在哪里。”
女萝领着十四趁夜色最浓时去了皇室的地下牢笼。有尸体的腐臭味和某种物体的腥臊味在监狱的每一寸空气中萦绕。迫得十四不得不拎起袖子捂住了口鼻。
女萝用了熏香,放倒了监狱的守卫,一路畅通无阻的抵达了地下监狱的最深处。
那是一个竖直约7丈的水池,浓重的腐臭味从水池里散发出,隐隐有腻腻的油脂在水面上晃荡着,在某个低洼的地方堆积成乳白的小丘。水面尚且还漂浮着黑长的断发和老鼠、蛇、蝎子等物的尸体。这些东西搀和在一起,不停的发酵着,有奇异的味道丝丝入鼻。
十四猛的蹲下来不停的干呕,宛如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女萝淡淡的看她一眼,伸手转动了石壁上的一支火把,“轰隆隆”的响动过后,一个白玉制成的棺木从陷进去的石壁上伸出来。
女萝神色复杂的望着那棺木道:“你想知道的一切,她都会告诉你。”
十四惊疑的望着闪着白玉色泽的灵柩:“那是什么?”
“你的娘亲,霓裳。”
十四低呼一声,震惊的望着女萝,女萝冷然瞥她一眼,眼底有刻骨的仇恨和悲悯如暗潮般涌动。十四惊的倒退数步,抓紧了牢笼的铁栏杆,恐怖如蜘蛛丝一般缠着她,连带着声音都染了无法停息的颤抖:“不,母后她,母后……”
女萝攥紧了双手,指尖掐进肉里,血珠子啪嗒啪嗒的砸在地牢潮湿的地面上,身体压抑的颤抖着,似是在努力抑制着某种疯狂的情绪,她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她就是你死去的母后,你的生母,被你父皇亲手杀死的人!被幽篁亲手囚在这水牢里的东水国公主——司战神女霓裳!”
“女萝,你住口。”白玉灵柩中突然传出一声低哑的阻止。
两人愕然看去,只见那灵柩棺盖上倏忽裂了一道缝隙,白光从缝隙中钻出来,缝隙越裂越大,终于轰然炸开。白玉碎片里,一身红衣的绝色女子冷冰冰的望着她,碧色的眼瞳里盛着沉寂太久的死气,“十四,我们终于见面了……”
她飘忽的嗓音拨动着十四的耳朵,十四瞪大了眼睛,幡然记起帝皇曾经画的那幅画——红色铠甲的丽色女子手握三叉长戟,碧绿的眼眸宛如北海之水,浅笑之颜倾国倾城。
“母后?”
霓裳慢慢凝起一抹笑来:“你竟长这么大了啊,女萝虽然曾经拿你的画像给我看,但——果然还是有差距的,我儿比那画像好看多了。”
女萝一把将十四扯到身后,急切的说:“公主,你怎么破开灵柩了?幽篁明日发现可怎么得了!”
霓裳生疏的变换着僵硬的表情,终于扯出一个睥睨的神色来:“你以为我出来之后,还会在这里等着他抓我回去么?女萝,我不说说过了,只要我还能活着,我一定要……”
“公主!”女萝急迫的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公主,十四殿下来找你,是想探知一个人的下落的。”
“谁?”霓裳眯起了眼睛。
十四“噗通”跪倒:“母后,请告诉我七弦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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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石颤了颤,七弦慌忙关了轮回镜像,手指无意识的揪着七星草,把那片本就稀疏的绿草揪的乱糟糟的。司墨染抓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竟然冷如寒冰:“怎么了?”
七弦颤抖的咬着下唇:“完了,完了,霓裳还是活过来了,怎么办?霓裳活过来了,那他……”
司墨染一把将她拽入怀里紧紧箍住:“莫怕,莫怕,我在这里,无论何时何事我都在你身边。”
七弦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愣愣的望着红如残血的夕阳:“这是宿命呵,逃了九世还是没能逃脱的宿命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