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孤本,他也送去京城最大的书坊刊印,与书商分了些毛利,竟然还小赚了一笔。
当时提的条件,就是要将父亲的诗文册子刊印,由书商分销到各地书局,也不必多印,一两千册就行。
他自己掏钱印的,卖不卖得出去他不管,倒是各处都分送了一套。
连宋祭酒那儿,裴观也送去一套。
那时京中不少文人有赞的,也有骂的。
赞的是说前科探花郎十分有孝心,骂的是也是他的这份“孝心”,以为裴观是以替父亲出诗集文稿,和将裴三爷收集的古卷借出,来为他自己扬名。
裴观早早就埋下这一笔,就算有人再想用这个作文章栽赃裴家,那要牵扯的人,可就实在太多了。
没想到,根本就不是因藏书获罪。
“母亲还说了,咱们不计较那些。”阿宝把裴三夫人的意思全告诉了裴观。
裴观问她:“那你的意思呢?”
阿宝怔住,怎么还问她的意思,那是裴家的钱,又不是她的钱。
“三房由我承继,你是我的妻子,这钱本就有你一分。”他的银箱,还有外头置的田地商铺,全交到她手里了,她怎么还拿自己当外人。
“我一时没转过弯来。”阿宝鼓着脸笑了,又想了想道,“那就该按人头分。”
裴观挑挑眉头,有意逗她:“怎么不是按各房分?”
“那哪儿成啊,好比军营罢,步兵粮食分的多,骑兵粮食分得少,可得分配马匹草料。自然是不一样的,只按各房分,咱们多占便宜呀。”
三房人口是最少的,真要一切五份,四房五房得先跳起来,对大伯二伯也不公平。
“那按你说,这按人头怎么分?”
阿宝想了想:“按各房的人数来分,祖母那里与别处不同,就算分了家,小辈们也要奉送她。各房成了家的和没成家的,也不能一概而论,具体数目总有帐本可查。”
要是这样分,三房只有裴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裴珠还是庶出,不比嫡出的姑娘嫁妆厚,那三房分到的就最少。
裴观伸手摸摸她的头,上辈子闹分家,大伯母拿出的主意与阿宝差不多。
只是大伯母熟知各房开销花用,拿出主意的同时,也给出了具体数目。阿宝才刚过门,就能说出这些,怪不得上辈子母亲这样喜欢她。
因她这爽利磊落的性子,与大伯母相似。
“怎么?我说的不对?”
“你说得很对。”裴观抚抚她额角鬓发,“明日你也这么说给母亲听。”
阿宝看着裴观,嘴角一翘,她全懂了。
母亲让她别洗脸,是为了让六郎能更喜欢她。裴六郎让她再说给母亲听一次,是为了让母亲更喜欢她。
“早些歇着,明日还要哭灵。”
阿宝一点头,立起来便去换衣洗漱,留裴观坐在桌前,上辈子,他怎么竟没有一次,能抛开那些烦心事,坐下来听她说说话?
阿宝换了寝衣,躺到床上。
裴观抱着被子枕头,睡到外间罗汉榻上。
“你怎么睡外头?”阿宝不解。
“傻姑娘。”裴观一面摇头,一面走了。
等他那儿歇了灯,阿宝才明白过来,面上发烧,钻进被子里,咬着被角,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二人刚安置,外头传来叩门声,松烟道:“公子,长胜回来了。”
裴观本就睡在外间榻上,闻言起身,往内室看了一眼,阿宝在帐中翻身。
“我有事忙,你睡着罢。”说罢披衣出门,走到院前石台上,陈长胜正躬身等着,“如何?”
“我以少爷的名义,备了些点心送到裴管事家。”裴管事就是裴叔,他是裴家的家生子,早年选到老太爷身边当书僮,跟着老太爷一并读书。
因他识字会算,又跟着老太爷外任打理庶务。
裴老太爷特意开恩,给裴管事一家都放了良,消了奴籍。
既非奴籍,也能置田买宅,裴管事也在京城里买了间三进的院子,他的妻子儿子,甚至一个妾,都住在那儿。
裴观问:“他如何?”
“确是伤心得起不来身的模样。”
裴管事感念老太爷的恩德,虽放了良,也还在裴家当管事,还像原来那么侍候着老太爷,就像他们年轻的时候一样。
裴管事虽坚持侍奉旧主,可他的儿子们,儿媳妇们甚至孙子们,也都是出门坐车,呼奴使婢的。
裴管事年节家去,也一样有儿孙跪下磕头拜节,连讨的儿媳妇们,也都是良民。
两个儿子年纪小时还在裴府侍候着少爷们长大,可孙子们从不记得曾是奴仆,小小年纪便也送去读书开蒙。
裴家的管事们,哪个不羡慕裴管事,当书僮当长随,若能一家放良,过起殷实日子,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陈长胜打听了一天,裴管事家中没什么引人注意的事,都跟往常一样。
“少爷结亲那日,裴老管事还吩咐他自家宅,也要发喜糖贴红纸。”是为主家欢喜的意思,裴老管事的妻子是先头老太太的丫头,自然是照办的。
只是底下的儿孙们,并不十分乐意。
陈长胜一无所获,可他经过燕草一事,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打听。
还真被他打听出来了,裴长安在外头置了间外宅。
“外宅?”裴观皱眉。
“是,裴长安一月总有两旬歇在外宅中,他的外宅是个从行院里赎出来的女人。”陈长胜说着,看了裴观一眼,斟酌道,“听说,那外宅里时常饮宴开赌。”
“五老爷,也时常过去。”
“五叔?”
第100章 活该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这才两日, 陈长胜也只打听到了这些。
月色朗照,裴观背手而立,面沉如水:“明儿先换一个人守着, 看看究竟是裴长安的外宅, 还是……”还是五叔的外宅。
陈长胜应声:“是。”
“这几日家中事忙,他们必不会在外宅露面, 找人打听打听, 是哪个行院的, 赎身的人又是谁, 一应开销跟松烟支取。”
“是。”
“明儿你得跟在我身边,露露脸。”陈长胜是他身边得用的人, 连着几天不在他跟前,唯恐五叔有了防备。
说完裴观一摆手:“去歇着罢。”
陈长胜便顺着廊道回去外院排屋去。
裴观一人站在月下,怪不得裴管事明明已经脱了奴籍,还非得回老宅去给祖父守灵。连儿孙请他, 他也不肯回京城来。
他一个人, 要如何左右一个家族。
阿宝枕在软枕上,等了半晌也不见裴观进屋来。
她耳朵灵敏,听见外头低声说话,待没了声音就知陈长胜已经禀报完了, 但裴观就是迟迟不进屋来。
阿宝忍不住爬起身, 隔着绿窗纱看裴六郎独立在月下徘徊。
也不知陈长胜打听了些什么,叫他心里这么难受。
这么闷着可不是事儿,喝酒跑马可是指着老天爷,怒骂一通都好。干忍着, 非得憋出病来不可。
阿宝一只手托住腮, 隔着绿纱窗看他月下踱步。
耳边虫鸣啾啾, 阿宝也已累了一日,看裴观在眼前这么晃来晃去的,眼皮缓缓阖上,浅睡入梦。
梦中。
梦中的阿宝已不再是重孝在身,虽还穿着守丧的素服,但看制式,已然过了裴老太爷的七七。
外头丫头禀报:“四夫人来了。”
她怎么会来?
四婶自上回找阿宝说话,阿宝就算是不得裴三夫人的提点,也不会因为生子秘方就跟四婶交好。
得了提点,就离这人更远,每日也只有跟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见一面,客套两句。
“请。”她既来了,阿宝便不得不应酬她,整整衣裳迎客,又让结香备下茶点。
裴四夫人笑盈盈进门:“六郎媳妇?我听说你这些日子有些咳嗽?特意给你送了些枇杷膏来,用这个调温水对嗓子好。”
“四婶请坐。”
裴四夫人坐到桌边,里外扫过一眼。
因在孝期,里外都素,桌上铺设着月白色织银缎子的引枕条褥,博古架子上的放着宝石盆景,青玉山水雕,一套粉晶的炉瓶三事,左右两只汝窑的花觚里插着水晶菊。
这一瞧就是她三嫂贴补儿媳妇的。
裴四夫人看了一圈,没瞧见她想找的东西:“你这屋子,我还是上回成亲的时候才来坐过,倒不曾细看。”
又道:“我们六郎爱读书,你这屋里怎么也不摆几本?六郎呢?没送你些?”
“并不曾。”阿宝连字都识的不多,只能念几句诗三百。
想到这个,阿宝有些黯然,原来阿爹是想着要替她好好找个先生的,可……可出了齐王府的事。
她这辈子,怕也无法念书识字了。
“上回我跟你说生儿子的秘诀,不独是吃的,喝的,连这屋里的摆设都有讲究,可不能有相冲相克的东西,要有那些,喜神娘娘就不来送子了。”
四夫人嘴里说得嘴喜鹊似的,除了眼睛看还不够,还动起手来了。
“你这花瓶得这么摆。”
戥子眉头紧皱,就要上前去拦,哪有长辈到小辈房里这么翻东翻西的,成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