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门之大,震得屋子都有了余音。琴姬站起身,手指不停把玩能要人命的匕首,刀尖亮着寒芒,她眼里同样亮着寒芒,似是静下心来思索此事如何处理。
她肯动脑子想如何善后,琴老娘松了口气,住不住进流烟馆不是重中之重,先给够了银子再说!
他们多年来靠着少女养活早就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突然没了银子敞开了供着他们挥霍,比要了命还难受。更别说悦儿的腿还没找大夫治,耽误了怎生是好?
她心里盼着琴姬服软,也委实怵了她的不近人情。
就在她以为琴姬会低下头来掏银子的时候,琴姬唇角轻扬:你要什么,方才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妇人气得一个仰倒,破口大骂:银子!你是聋了不成!
没谁喜欢挨骂,这段日子以来心里的疑问渐渐有了答案后,琴姬对这对母子早没了以往的耐性,她突然翻脸:我劝你们好好想想,该用怎样的态度和我说话!
我是你娘!我想用什么态度就什么态度!拿银子来!你敢不赡养老娘,看我去官府告你!
那就去告啊。琴姬知道对这种人不能讲道理,十八年了,她也早没道理可和他们讲了。别管是不是亲娘,她都做到了仁至义尽。
这糟心事她舍不得要恩人为她料理,她的事,她自己来办!
琴姬念头通达,随手一甩匕首插.在茶桌,寒光凛凛,入木三分,她讥笑:别忘了这些年是谁在养活你们!没了我,你们活得了吗?
琴悦一个月上青楼要花九百两,读书花三百两,日常请客吃饭五百两。你呢?你脸上涂抹的胭脂一盒八十两,里面穿的云水绸价值百金
她如数家珍的将母子俩隐私都说得一清二楚,琴悦吃惊地看着他娘,惊得就差扒开他娘衣服看看里面穿的是不是云水绸!
可恶!他都舍不得穿云水绸!
琴老娘同样震惊儿子寻花问柳,在书院结交的全是一群狐朋狗友!
母子俩面面相觑,场面可谓滑稽。
毁了我的名声,我没银子吃饭,第一个死的绝对不是我,是你们。这些年来,除了和我讨银子,你们还会做什么?
你!你威胁我们?
琴姬心生厌烦:你说是,那就姑且是罢。
过惯逍遥快活的日子,再回到自力更生一贫如洗的窘境,会是什么样子琴家母子比谁都清楚,以前能受的苦放到现在来尝,绝对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说句不客气的,你们连八岁的我都不如,拿什么和我斗?不是你们在拿捏我,是我在拿捏你们,听懂了吗?
你你
琴老娘白眼刚要往上翻,琴姬将匕首拔.起:你敢晕在这,这辈子就别想醒来。
琴老娘一拍大腿瘫坐在地上:作孽啊!
她在这鬼哭狼嚎,琴姬只当听不见,门关着,小红小绿守在外面,无人搅扰,没有听风就是雨的看客,演戏给谁看?
心里满了嘲讽,她大抵真的不是妇人的骨肉罢。拧断她的脑袋她都不会相信亲娘蠢成如此。
她眸光冷冽,不理会妇人,反看着不知在算计何事的琴悦:我记得五岁那年你和我说过,我生来有过一把长命锁,纯金的,在哪?
琴悦来不及回答,琴老娘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什么长命锁!你哪有那东西!那是你哥胡说的!
真的没有吗?若有,你拿出来,我给你大把的银子。
没有!穷苦人家出身,哪来的什么纯金的长命锁,你哥说什么你也信!
琴悦,我再问你一句,在哪?给我看一眼,我给你三千两。她指间夹着银票,琴老娘就要去抢,被匕首寒芒抵在喉咙:想死你就上前一步!
忍了十八年终于要收场,骨子里的狠劲一朝炸开,犹如寒芒破碎,带着如刀锐利的尖,一个不慎就要见血。
琴老娘骇得不敢动,琴悦此时才想起十三年前他确实说漏了嘴。
琴姬自幼脖颈戴着长命锁,长命锁很值钱,被娘老早收起来,若不是他说错话琴姬根本不知还有锁的事。
三千两的诱.惑摆在面前,该是琴姬终于对她的身世起了疑心。
琴悦咬死了不承认锁的事,对三千两视若无睹,和三千两比起来,有个日后能做世家主母的妹妹才是通往富贵权势的康庄大道。
一番试探,琴姬得到了她想要的。
小绿,送客。
柳绿进门来:两位,请罢。出了这道门你们应该知道说什么,主子毁了名声,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横的怕不要命的。琴姬豁出命去都有人为她兜底,她有一个好情人,琴家母子可没有。
即便没有家主,柳绿也相信主子能立于不败之地。
琴老娘骂骂咧咧出门,出了这道门,和琴悦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今日要不到钱,那就明日来,来得次数多了,即便他们不说,也会有好管闲事的百姓为他们声张正义。
没银子日子过不下去,琴悦动了前往崔家打秋风的心,恰好妇人也急着回去毁尸灭迹。
琴姬已经怀疑自己的身世了,或许这怀疑很多年前就埋在心中,一直隐忍不发,到此时才显露峥嵘。
思及今日少女面对他们的冷淡态度,琴老娘越想越不安。
不能让琴姬知道她的真实身世,元家的人此时便在秋水,到时身份揭开,她难逃一死!
长命锁不能留!
琴家母子前脚出了白狸院,琴姬眉目微倦,花红沏好茶送到她手上,宽慰道:主子莫气。
我像是在生气么?
还真不像
花红嘿嘿笑:主子深谋远虑,实在是高。
有什么高的?琴姬失笑:但凡有一丝希望,她何必要用十年之久养废她名义上的娘和兄长?
她轻叹:去罢,跟上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我看脑子辨亲娘。
谢温颜:我看脸认亲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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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家人爱人
且说琴老娘回家拿了长命锁鬼鬼祟祟出门, 来到秋水城规模最大的首饰铺子。她是这里的老主顾,掌柜的见她进门, 立时笑脸逢迎:琴家婶子,需要什么和我说。
琴老娘这回来不为买首饰,而是打着以长命锁换金子的打算。掌柜的也是个人精,当即请她进入里间详谈。
不止琴老娘一人,其他人有需要也会跑来铺子销.赃。
来历不明的金银首饰重新熔了做新,收这样的东西虽说存在风险,可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再好的东西一旦成为赃物, 主顾急着出手根本不敢要大价。
基于这心思他没吱声,安静看着琴老娘从衣袖掏出金光闪闪的长命锁。
他啧了一声:好东西!做工精妙,熔了实在可惜。
两人磨了好一顿嘴皮子, 琴老娘再怎么舍不得这私藏十八年的长命锁, 事出紧急, 也只能认了。
拿着到手面值五百两的银票, 她再三嘱咐:一定要熔了,不能被人看到。
掌柜经手的东西多了,知道这行的规矩,点头, 笑容满面地送她出门。
琴老娘捂好银票匆匆离开。
这几天她总觉得不安, 仿佛一举一动都在人窥视下。长命锁早点脱手也好, 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她前脚走,花红在暗地里瞧着,不等她进门找掌柜问清楚,发现还有一伙人在监视琴老娘行踪。
等了不到半刻钟,之前进门的人急慌慌离开,花红再去时, 长命锁早不在掌柜手上了。
你说什么?被买走了?
琴姬今日一番试探逼得琴老娘为了生计不得不卖掉长命锁,费了接连的功夫和这对母子掰扯,没得到想要的,她沉了眉。
主子,奴无意发现,除了咱们还有另一伙人盯着那东西。
另一伙人?琴姬心猛地一颤:会是、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她真正的亲人。
谢温颜捧着失而又得的小长命锁,指腹划过锁面上的元字,声音颤抖:是十四的,是我给她戴上的
元十七没想到几天的时间护卫们就逮到了证据,气得一拍桌子:偷孩子偷到我元家头上来了,这还了得?
她主动请缨:娘,我去把人捉回来!
十七!元九娘制止她:还不急。
还不急?阿姐的东西无缘无故怎会在那贼妇手中?定是她偷了阿姐顺道连阿姐的信物都昧下了!
想到流烟馆的琴师果真是她十四姐,再联想十四姐差点被贼妇卖给墨家,她气不打一处来,三两步取了挂在墙上的长剑:我砍了他们!
且慢!谢温颜从剧烈的情绪缓过来,眼尾渗着一抹冷意:这笔账,为娘亲自和他们算。
元十六义愤填膺:好恶心的琴家人,不知道十四姐在贼窝吃了多少苦!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元十五瞧着阿娘脸色,心里道了声不好,急着踩了十六一脚。
受了多少苦几日前少女一身清寒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谢温颜眼眶一热,难以自抑地淌下泪来。
阿娘意识到说错话,元十六求救似地扯了十七帮忙:娘,十四姐必定继承了阿娘的才智,断不会被那等人欺负的。
是啊阿娘,琴师,不对,是十四姐,十四姐看起来和仙子一样,纵使仙子落凡尘都不会被人欺辱的。
元九娘看着三个语无伦次的妹妹无奈扶额,轻声慢语:阿娘,此事您打算如何做,我们能为阿娘、能为十四做些什么?
阿娘,我们去流烟馆罢,找十四认亲去!
十六你又在乱说,我们贸贸然前去,且不说会给十四造成怎样的困扰,万一琴家人捣乱怎么办?
十五姐,我怎么就乱说了?谁捣乱就办谁!偷孩子还有理了?这点我支持十七。砍了他们,一了百了!
你们姐妹不要吵了。收好长命锁,谢温颜迫不及待想去见见自己的女儿,细心嘱咐:此番我们前去,暂不认亲,你们你们不要吓到十四。
不会的,娘你放心,我们保证乖巧讨喜,让十四姐心甘情愿和我们做姐妹!
是的,娘,我们想十四姐,想很多年了。
阿娘,我们会待十四好的。
有这些懂事的女儿,谢温颜宽慰不少,她眉峰一凛,面色沉着:至于琴家人,且再等一日,我直接送他们见阎王!
阿娘出手,保管他们灰飞烟灭!
哈哈,阿娘,我们快去找十四姐罢!
母女五人有说有笑地出门,元九娘问:阿娘,既然找到了十四,要告诉爹爹吗?
告诉他做甚。
阿娘
看着女儿担忧的神色,谢温颜心尖顿软:九娘,我们认定了十四,若十四不肯认我们,又该如何收场?我和你爹爹亏欠她良多,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她若认我,再告诉他不迟。
一席话听得元家姐妹心里起了浓浓忧虑:是啊,万一十四怨恨爹娘没护好她,不肯认祖归宗呢。
元十七攥紧掌心,眼眶微红: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只管对十四姐好就行了。我们对她好,和她肯不肯归宗这是两码事。哪怕不归宗,难道她就不是我们心心念念的十四娘了吗?
她当然是!元九娘掷地有声。
九姐说得对!
元家母女上下齐心,满怀期待往流烟馆方向赶。
白狸院。
得知长命锁被人强硬地从掌柜手中买走,琴姬神情恍惚许久,做什么事都兴致缺缺。
她是盼望有爹娘疼爱的。
但她自小就懂得一个道理:不期望,就不会失望。
八岁之前她渴望得到家人的爱,八岁之后,她在梦里有了恩人,哪怕性子再古怪都会有人疼有人宠有人爱。
她用了半个时辰思考这个问题,得出简单的结论:她有恩人爱就够了。
其他的即便再好,都迟了。
迟到的爱是负担,会让人感到开心的同时也感到难过。
她不想再难过。
一个长命锁而已,虽说猜测可能和她身世有关,毕竟按琴悦所言,这锁是她生下来就戴在身上的。
纯金的。
琴家贫寒,哪里会给女儿戴纯金物件?
她疲惫地轻揉眉心。
主子,家主来了。
昼景大步迈进来,满室都因她明耀生辉,簇新的锦袍胸前绣着高傲的凤凰,大气花哨,明艳得寻常人根本压不住这身凛然贵气,可穿在恩人身上极好。
更衬得她眉眼精致,端庄矜贵。
这么矜贵端正的人在梦里可是脸都不要了,琴姬不由恍然,衣裙下脚趾又在发.烫发麻。
想什么呢?躲了我三天,还不够吗?昼景俯身看她,手搭在她肩膀。
仰头看过去,琴姬目光落在那两瓣薄唇,梦境画面一页页在脑海翻过,舌尖舔.舐过指缝的痒,暧.昧喑哑的哼声
她羞赧地移开眸光,取出那方绣好的锦帕:赔礼。
送我的?接过帕子,她好奇多看几眼,笑:我喜欢。
花了三天,此刻得她一句喜欢,琴姬心满意足:喜欢就好,还有何喜欢的图样,说给我听。
不了,劳心伤神,费眼睛。昼景搬了圆木凳坐在她身边:闭眼。
她下意识听从,待眼睛闭合,这才生出一分紧张:恩人可别是又想了花样折腾她
温和纯正的气流透过眼皮慢慢渗透,琴姬绷紧的指节倏地放松,心里尝到了甜,为心上人这等细腻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