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持着骨笔,目光如日光垂落世间。
在这个因果毁断众生迷茫的世界,始终有一位神明看顾着他们,哪怕他们并不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天神,引出万物者也。《说文解字》
帝流浆: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续新齐谐帝流浆》
对不起大家,零点前没改完
第67章
不知道漓池上神怎么样了
丁芹站在九曲河旁,思绪一时有些飘飞。
大劫运转不休,她离开李府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外面的情况远没有山中安宁自在,但她不能希求自己永远待在上神的庇护之下。哪怕漓池看起来如此强大,但她一直记得上神有伤,记得那一日,在神明的光辉之下,所看见的一片空荡阴影。她也想要能够为上神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丁芹情不自禁地的摸了摸额头,额头上的神印仍然隐匿着,但她一直能够感受到其中温暖柔和的神力,像一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神明有异,神印必有所感。她的神印没有显示出任何异样,山中平静,想必一切安好,她也要努力才是。
丁芹深吸一口气,看向九曲河旁的水渠。
这条水渠是才重新修整过的,侧边与底部都铺设着干净的鹅卵石与砂砾,用以阻隔水流与下方浸透了苦雨的泥土接触。水渠中现在还没有水,与九曲河相连的部分此时正被一段泥土阻隔着。
身形高挑优美的丹顶鹤站在丁芹身旁,垂头问道:能做到吗?不必勉强,多试几次,慢慢来也可以。
丁芹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紧张。
九曲河中的水同样被污染了,只有把河水净化过之后才能引入水渠之中使用。
在这段时间里,卢国已经研究出了滤去水中咸苦的方法,只需想办法净化掉水中的煞气之后就可以使用了。
但净化水的阵法丁芹也是第一次真正布置,事实上,她连正式布置阵法都是才开始没多久。
之前黎枫教她阵法的时候,她都是在阵盘上实验练习,阵盘最多也不过是桌面大。
在一个多月前,丁芹尝试为丁家村设下防护浊妖的阵法时,才是她第一次真正实践。
天地间的灵机越发混乱起来,一切术法施展起来难度倍增,更何况要布置一个能够笼罩整个丁家村的阵法,那时候丁芹也紧张得很,若不是在回来之前,漓池上神为她点开神印,她恐怕只靠自己也没办法成功。
等到白鸿回来见到阵法的时候,也惊喜万分:你还会这个?太好了,其他地方也帮我布置布置吧。
见丁芹点头应下,白鸿长嘴一叼,就把她甩上了自己后背,羽翼一展便飞了起来。
丁芹吓了一跳:怎么这么急?
白鸿抱怨道:再不早点解决,我就要让那群四处发疯的浊妖给累死了!等这件事了了之后,我可再也不干这活了。
丁芹不由问道:您不是以地神证得神位的吗?
如果是一地地神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抛弃一地说不干了的啊。
白鸿无奈着恼的长鸣:我可不是这里的地神,我是以风之道证得的神位,一千多年前游历到这里,当时这里情况可惨了,我一时心软,就留下来照看了,顺便积攒些功德。
一千多年前这里是什么情况?丁芹好奇问道。
你们这不是还供奉着那个鬼王吗?白鸿道,更早的时候,这附近是没有正神的,九曲河有一条不知哪来的河妖,每年都要吃活祭,后来鬼王出现斩了河妖,这附近才安生下来。
丁芹也知道这个故事,他们这附近所有靠近九曲河的村落,除了供奉庇护自己的神明外,还供奉着一位鬼王。
鬼王虽然坐拥香火,却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圣迹,故而大家都不确定这位鬼王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虽然供奉鬼王的习惯一直流传下来了,但供奉的人们有多虔诚可就不一定了。毕竟一位遥不可知的鬼王,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日夜卫护他们的神道修行者。
不过就算鬼王真实存在,也未必有多在乎他们的香火。反正鬼王从未因为人们供奉不诚而降灾过。
曾经丁芹也对这位鬼王的存在并不当真,但在云苓被鬼犬纠缠的那一次,她可是亲眼见到了那位鬼王含威带煞的嫁衣相。
那河妖是个吞噬精血的浊妖,修得一身好神通,等闲神明尚且不是它的对手。之前它在九曲河中作乱,这附近自然是没有正经庇护者的就算曾经有,也都被那只河妖给吞吃了。就算后来鬼王出世斩了河妖,鬼王神智虽然清醒,但她一身阴煞,并不适合作为庇护一地生灵的的存在。白鸿继续道。
我那时候正在体悟风之道,四处游历,途径此处一时心软,便留了下来。可谁曾想千余年过去了,这地方还是没能诞生一位有志成为地神的神道修行者?因为这破活计,我可没少耽误工夫。
一人一神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白鸿翅膀一收,落到另一个村庄附近,请丁芹帮忙布下阵法。
丁芹帮忙布了一个多月的阵,但那些全部都是防护阵法。净化煞气的阵法并不难,但要想能够受得住九曲河水入渠的冲击的同时,还能够彻底净化那些入渠的水量可就不容易了。
煞气无形无质无味,没有修行过的凡人无法觉察,这条水渠要供应附近好几个村落的用水,人们信任她、信任鹤神,相信被她处理过后,水渠中的水不会再有煞气。阵法若是出了疏漏,这些水就会成为危害人们的毒液。
渠头被挖成了一座圆池,下面埋着阵基,接下来只剩最后一步勾连天地引入灵气,将阵法激活。
丁芹全神贯注,灵目之中,天地间跃动的灵机一一分明显现。她指尖凝聚神力,向前一探,似慢实快地在空中一点一引,灵气如墨,神力如笔,一道澄明的灵气随之盘旋成印,落入阵中。
灵韵波动,阵法已成。
丁芹松了口气:试试看吧,应该成了。
白鸿点头,长足凌空一抓,挡在九曲河与水渠之间的泥土层破碎开,河水轰然而下,受到阵法力量牵引,在圆池之中盘旋。
阵法受到水中煞气冲击,隐匿的力量霎时被激发,引得四周灵气震荡,池中水流同样激荡不休。
丁芹目不转睛地盯着阵法运转,片刻之后,阵法的力量逐渐稳定下来,在圆池之中盘旋的河水也逐渐平复,开始顺着坡道进入后面的渠道之中。
河水将水渠中的砂砾冲起,显得有些浑浊,但水中的煞气已经消失不见了。随着水势冲击的声音,河水逐渐沿着渠道蜿蜒,在填满了水渠之后变得平稳下来,被冲击起来的泥沙也开始逐步沉淀。
直到现在,阵法都在稳定地运转着。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丁芹喃喃道。
辛苦你了。白鸿道,以后我来看着就行。
水渠中的河水仍然是咸涩的,等到附近的村民取用时,才会滤去其中的咸苦,这也是卢国最新颁布的律法规定,必须先将水中煞气去除之后再进行滤水的操作。
在煞气尚存的时候,这咸苦的味道便是对没有修行过的生灵们的一种提醒,有这个味道在,便不会毫无防备的饮下含着浓重煞气的水。
这一条水渠并不大,勉强可以供给附近的村落使用,虽然暂时还不够浇灌田地的,但相比于那些并不邻近水源的地方,这里已经算得上幸运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节气逐渐走向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今年的天气热得格外不正常,一直没有降雨,有些地方的泥土甚至已经开始干裂。
章宁城外,原本繁华的景象已然不见,重新搭建起来的是一座座简陋的茅屋。流民们在棚屋里、树荫下躲避着毒辣的太阳,眼睛祈盼地看向紧闭的城门。
爷爷,快到施粥的时候了吧?七八岁的男童渴望地张望着。
再等等吧。老人用青筋分明的大手抚了抚男童的脑袋,到时候跑快点。
男童抱紧了怀里的破碗,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周围聚集的流民们,害怕道:我们这么多人,会不会把粮吃空了,再没有粮了?
不会的。老人安抚道,这是国都,国都里有王宫,那是世上粮食最多的地方,王宫里有王上,王上最仁慈了,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国都一定是最富足、最安全的地方,国都一定能够带给他们活路。
可是,男童胆怯地看着城墙上把守的士兵们,国都为什么不放我们进去呢?
王宫内,陆宏忙得焦头烂额。他已经接连数日在朝会后又留下了几位大臣进行小朝会,之后更是直接把人留在宫中,每日与他在殿□□同吃住处理事务。
又是一日小朝会,陆宏疲倦地撑着额角揉按。哪怕日日如此忙碌,他们所能做的也实在太有限了。
卢国不止需要净化被污染水源的方法,还需要新的降雨,被污染的田地需要清理、四处作乱的浊妖需要解决、萎靡枯黄的植物、生病死亡的动物
这些都是凡人之力难以解决的,卢国虽然有供奉修行者,可修行者的能力同样是有限的,更何况他们也需要积累资本以度过之后的劫难。
神明同样如此。香火祭祀对神明并非万灵药,炼化香火剔除愿力是需要时间的,卢国虽然一直在祭祀,但神明们也在解决那些被煞气刺激失了神智的妖鬼,被污染的水源有了能够净化的方案,能够暂时维持一定限度的供水,下雨的事情仿佛也就没那么着急了
但实际情况远比这个要复杂得多。哪怕平时最无害的百姓,在变成缺衣少食的流民后,都会变得危险起来。而在别有用心的人掺和下,逐渐有了聚集叛乱的倾向,三日苦雨也被传成了卢王无道,上天降灾的征兆,并且随着旱情的发生,谣言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叛军的势头得及时按下去,但军队出行是要粮草的,而旱情一起,卢国现在最缺的就是粮草。
若是再不下雨,恐怕就要掀起兵祸了。
章宁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陆宏不能不管,可他没有办法一直靠施粥来养着这批人。
城外还有一些可以耕作的土地,但没有雨,土地就只能荒废。流民没有办法被安置到城外,但他也不能把人放进都城,那必然会生出乱子。况且,别的地方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已经有了流民聚集试图叛乱的苗头,谁知道这些流民里面有没有混了什么人?
可流民太多,聚集在城外,也是迟早会生事的,若是再有人挑唆,后果就更严重了。章宁城内粮食有限,虽然现在还能够施粥,可再过一段时间就不一定了
陆宏这几日急得嘴角生泡,每日的朝会上都在为了这件事争吵,有人提出过要趁现在流民数量还可控的时候将他们驱散,立马就遭到了反对。
你这与杀人有什么两样?!一位头发半白的大臣激烈地训斥道,这些流民原本都是良民,他们因为对我大卢的期望,对王上的信任,才在流离失所后走向这里!你提出这样的建议,是没有看过那些倒在路上的人的惨状吗?!流民在路上已经倒下许多了,能够赶到这里的人已经再也走不动了。你驱逐他们,又要让他们去哪讨活路?难道要让这些对我们饱含信任的子民去死吗?!
可提意的大臣同样有着理由,紧绷的脸上皱纹愈发深刻,重声道:难道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现在不狠下心来,等到出事的时候,岂不是会死更多的人,还平白消耗了本就不多的粮食?!你只看到了现在路边倒下的人,可不下决断,等到未来起了兵乱,我卢国境内处处都会是此等惨状。舍一而保万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还没到那个时候,翻去表面被污染的土层,只要有雨,很多荒地就能够重新耕种,你现在就急着把人驱散,是想干什么?!
雨在哪里?!
大劫使今年再无一场雨,卢国一直在祭,可是到现在都没有落下雨来。擅掌雨水的神明们虽然也接受凡人香火,但并不依赖于此,神庭究竟是怎么想的,凡人们无从知晓,纵然忐忑期望,可国家运转等不了,也不能够靠猜测和对神庭的期望来制定方案。
吵到后来,提议的大臣撩袍跪下,苦心决意道:王上不忍心做决定,臣愿担此任。
陆宏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等到城外流民暴乱的时候,一切就都晚了啊,王上!
城外,老人和男童仍在翘首以盼,像许许多多的其他流民一样。
城门缓缓打开,一辆装着许多大桶的车被人推了出来。
施粥了施粥了!人们蜂拥向粥铺挤去。有守卫的士兵震慑,人们虽然推搡拥挤,但却并没有打起来。
男童和老人也向粥棚跑了过去,蜂拥的人群很快就将两人冲散了,男童紧紧抱着碗,小小的身影被淹没在人群里,有谁的身体撞在他背后,有谁的腿挡在他前面,男童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上,眼看就要被人群踩过。
不要挤!都给我让开!有人爆喝一声,挤开人群把摔倒的男童拎了起来。
男童晕头转向,来不及看是谁救了自己,先摸向胸口的碗。
原本就有缺口的破碗,已经碎成了破瓷片。男童几乎要哭出来了,却又拼命忍住了眼泪:我的碗
没有碗,他可怎么盛粥呀?施粥的人是不会提供碗的。
仲大人。有士兵的领队靠过来对救人的男人低声行礼。
仲永望摆了摆手,士兵们也不易,流民们太多了,难免发生意外。他看了看已经在士兵们的呵斥下排好队的人群,粥棚里的粥是有限的,这小孩就算有碗,这一顿估计也排不上了。
他犹豫了一下,解下身上的竹筒,又从怀里掏出半块面饼递给男童:吃吧。
男童这才抬头注意到把他救出来的人,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衣服有些散乱,但都是很结实、很好的布料。
男童抿了抿干渴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喝几口?
现在的粮食很珍贵,但干净的水并不比粮食少珍贵半分。
仲永望怔了怔,温声道:都给你。
排队的流民们渴望又羡慕地看了过来,但因为有士兵的震慑和对施粥棚的希望,并没有人试图哄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