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6)

长寿身上的奇症已经发作过一次,被我用秘法压了下去,你既然找过来了,身上可带有药?老道士对陶锡问道。

什么奇症?陶锡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

老道士紧紧皱眉:你是戒律司中的七纹领,竟也不知道吗?派你来找人的上峰什么都没有交代吗?

陶锡摇头,心中却有了猜测。寻找公子康是六纹领之上的秘密任务。三个月前,陶锡在被李泉指点到梁国北地边境后,在神树村中发现了些许端倪,但那与公子康无关。他正追查间,忽然收到上峰的消息,让他们不必再寻找公子康了。陶锡在这边留到现在是因为神树村的事,不料现在却机缘巧合寻到了公子康。至于上峰的命令,陶锡当时以为是新梁王登位,斗争结果已成定局,所以公子康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他却不由得猜测,这其中只怕另有缘故

你所说的奇症上次发作是什么时候?陶锡问道。

三个月前。老道答道。

果然。陶锡心中暗叹。不必寻找公子康不是因为戒律司认下了新梁王,而是因为他们认为公子康已经病发死去了。只怕这其间的因果反而是颠倒过来的正是因为认为公子康已经死去,戒律司才决定倒向新梁王他们已经没得选了。

老道士仍紧皱着眉,问道:不应该啊长寿的奇症已经不是第一次发作,你们一点都不知晓,那他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陶锡无法回答他的疑问,反问道:究竟是什么奇症?

这种奇症名叫倍思亲,是要命的病,却并非绝症,只是所需的灵药难寻了些,我没有储备。长寿能平安长大,梁国国库中应该有备用的药才对呀老道士不解道。

既然要寻人,怎么可能不让他们身上带着药?万一寻到长寿时他正发病怎么办?眼睁睁地看他去死吗?

陶锡皱眉问道:等等,倍思亲,怎么叫这么个奇怪名字?

因为这病发作时,最好要以亲族的血为药引,否则要耗去的药材里所需的奇珍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万一得病之人再无亲族在世,基本上也就要思亲而去了。老道士道。

要用亲族的血?陶锡推测道,会不会就因为这个大公子的病才被瞒了下来?食亲族之血,很容易就被传成不好的传言。

不至于,只是需要几滴血做药引而已。老道士摇头道。胥昌只要每隔半年给他儿子放几滴血而已,又不是要把人放血放到体虚,厨子切菜不小心割到手都比这个流的血多,怎么会因此而隐瞒长寿的病情呢?

陶锡也想不通,但他现在更为难该怎么处理胥康。现在胥桓当政,他是杀了胥昌上位的,这件事虽然没有留传出去,但作为戒律司中的七纹领,陶锡猜得到是怎么回事。把公子康送回去,他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若胥康没有得这奇病也就罢了,胥康只要隐姓埋名也能活下去,可他有这个病,不送回去也只能是个死。

实在不行就想办法把他送到涂山吧。老道士道。

涂山?陶锡疑惑道。

他是涂山的血脉,到了涂山总能活下去。老道士道。

这不可能!陶锡反驳道,胥氏一直都是普通人,怎么会有涂山的血他说着时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瞳剧烈地振动了一下。

我在以秘法为他压制病症时,确实发现他身上有涂山的血脉。老道看着他的神色,问道,足下是想起什么了吗?

陶锡眉头皱的死紧,半晌后才道:公子康的父母的确都是普通人,不可能生下有涂山血脉的孩子。胥氏血脉中唯一有可能掺进涂山之血的,只有可能是老王那一代的事。不知你是否听闻过老王宠妃的传闻?

老道眉头大皱:那个宠妃是涂山氏?

我不知道。她确实是人身,但那的确是人间难见的绝色。陶锡摇头道。妖若化形,所得人身与人无异,他也无法分辨,但

如果她是涂山狐族,那胥氏中有涂山血脉的也不应该是胥康,而是胥桓才对。陶锡道。

老道听完神色一肃:胥桓?如今的梁王胥桓?

陶锡点头后问道:他有什么问题吗?

不老道回想着有关胥桓的传闻。在前二十几年里,这位前任梁王的兄弟毫无存在感,因此在他突然成了新梁王之后,才使人如此惊讶。所有有关胥桓的消息,几乎都是在此之后才传出来的。

你亲眼见过他吗?老道士问道。

偶然见过一次,在他成为梁王之前。陶锡答道。他在受李泉指点来到北地这边之后就一直没回去,他离开梁都的时候梁王还是胥昌。不过短短几个月,梁地的变化已经翻天覆地,梁王、玄清教,还有戒律司有时候陶锡在接到戒律司的消息时都会产生一种荒谬感。北地边境这边因为隔得远,所以变化还不那么明显,玄清教的势力似乎还没有漫延到这里不。他想到了在神树村中发现的些许端倪,或许玄清教的痕迹在这里出现得比任何地方都要早。戒律司现在的情况并不好,新上任的梁王并不喜欢他们,他似乎已经决意要倒向玄清教,可他难道看不出,失去了戒律司的平衡之后,他这个梁王只会成为玄清教的傀儡吗?还是说他其实与上一任梁王胥昌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胥昌选择了罗教,而胥桓选择了玄清教,一个弑父,一个弑兄

陶锡分心二用,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回答老道士的疑问。他那时只偶见过胥桓一面,印象中这是个不起眼的人,虽然他生有一张极冷极艳的面孔,但整个人没有什么活气,白得像一座冰雪筑成的雕像,怕冷似的裹着一件厚厚的裘衣。那般沉默冷寂的样子,淡薄得像在阳光下快要化掉的影子。

老道士仿佛从他的描述中确认了什么一样,脸色沉了下去:原来如此。

陶锡看着他等待解释。

倍思亲老道士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们血脉相同,以亲族的血为引,提炼出涂山的血脉力量,也能救得了他的病症。涂山的血脉传承自九尾天狐,这份强悍的力量足以替代那些灵药,甚至效果还要更好些,若能彻底换了涂山的血脉,胥康的倍思亲之症也可不药而愈。

但提炼血脉是禁术,任何一个正统的传承都不会允许其存在。血脉与血液,只差一字,却有天壤之别。失血只要不过量,过一阵也就养回来了,但血脉损毁的却是根基。更何况,血脉力量也不是简单的放血就能提炼出来的,禁术之所以为禁术,没有不残虐的。

陶锡的脸色不由得也难看起来。如果这推测是真,那胥昌父子的遭遇也不算冤。

老道士叹息一声,替自己的徒儿解释了一下:长寿并不知道此事,他只知道王后每月都要按着他灌下一大碗补汤。那半年一次的药大概就混在其中。

陶锡已经不想管这事了,胥氏一家就是一笔烂账,从老梁王偏宠妃子与小儿子开始,这笔账就越来越难看。戒律司的根本是要对梁国负责,至于胥氏的王气没有了梁国,胥氏给谁当王?他们的王气是被梁国的百姓供起来的。

但老道士也看得很清楚:不能任由梁国落到玄清教手中。

陶锡低低叹道:是啊。

玄清教看上去是在大劫中救人无数,但他们目的不纯,所图甚大。且不说别的,陶锡此次在神树村发现的端倪中,就隐隐有玄清教的影子。再想到他来到神树村的缘由那座埋葬了不知多少枯骨冤魂的古战场地窟,若不是偶遇的李泉前辈将之解决了,必然会成为一方祸患。只从这两地来看,玄清教就绝非什么良善之辈。但新上任的梁王胥桓却偏向于玄清教。

是想办法把新梁王拉到他们这一边,还是干脆再换个梁王?陶锡克制住他的思绪,这几乎要触动他所受的戒律了。但只要一想到他在地窟中与神树村中的所见,就忍不住想要毁掉玄清教,哪怕可能会需要一些过线的代价。

但就算他做好了觉悟,这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玄清教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掌控梁国了,剩下的地方无不是因为地处偏远所以才暂时没有受到影响,戒律司现在境况越来越艰难,很难提供什么帮助,还有谁

陶锡不期然想到了指点他来此的李泉前辈。他破掉了地窟中的布置,神树村中的布置大概也是他所破掉的。那时陶锡并未向任何人暴露过自己寻找公子康的任务,李泉前辈却暗示他在北地的边境可以寻找到线头从而剥丝抽茧,他果然在这里寻到了玄清教的痕迹,又找到了失踪的公子康。李泉前辈是玄清教的敌人吗?他可以信任吗?但他当时又为什么跟随那个来自玄清教中的紫衣人离开了?

陶锡收回越来越杂乱的思绪,无论他们怎么打算,胥康都最好能够活下来。

你能拿到他亲族血液吗?老道士问道。

有点难度,需要一些时间。陶锡点头道。

比较幸运,胥氏并不像隋国的应氏那样已经一脉单传了数代。与胥康血脉最亲近的公主胥有容还在,但她现在被囚于宫中,她和胥桓的血都不要想了。老梁王却不只有胥昌与胥桓两个孩子,这些人也各有血脉在世,胥康堂表的兄弟姐妹并不少。

那就老道士突然停住话,一个小道童匆匆跑进来,手上捉着一只纸鹤。

老道士接过纸鹤,神识一扫,面色忽变。

玄清教动手了。

第124章

兴丰观毁了。

胥康站在敦西城外,只觉得如堕梦中,他好像与世界隔着一层,周围的一切都有一种虚假感。

数日前。

长寿刚刚从待客的小厅回到自己的静室中,准备继续之前被打断的早课。但他脑子里实际上还在好奇着有关陶锡的事情,花了一阵功夫才平息心境。然后

师父身边的小童又跑了过来:师兄,师父叫你。

长寿:?

师父不是刚找过我吗?

小童挠挠头:我也不知道。

行吧。

师父叫我去哪?

就刚刚待客的茶室。小道童道。

长寿:

他那时还有心思在心底玩笑,然后师父就恢复了他的记忆。梁国的大公子胥康、在兴丰观中长大的小道士长寿,谁是谁的梦?一梦醒来,他的父母已经死去,他的妹妹被囚禁深宫,动手的是他一直以为只是性情冷淡的小叔,玄清教已找上门来,师父要他快逃。

没有任何沟通,不曾试过商讨,玄清教就这么直接打上兴丰观所庇护的地方。他们早就想要彻底吞下梁国,只不过是因为兴丰观地处偏远,所以才一直没有接触。现在他们觉得是时候了。而兴丰观,是绝对阻止不了玄清教的。

当初把你带回来的确有着私心,但好歹做了你几个月的师父。师父在他身上藏了一个小铜钟,那是师父身上最重要的法器,好好活着,别枉费了你身后这么多人。

然后,他就跟着陶锡,还有一些观中人一起逃,一路逃到了敦西城外。他们只能逃往这个方向,因为其他地方已经被玄清教封死了。但敦西城,是吴侯的地盘。

胥康知道兴丰观与吴侯之间的恩怨,当年吴侯为了强夺兴丰观下的领地,使疫病火患横行,杀了观中许多先辈。前一阵子观中欲借大劫复仇,可惜功败垂成。当时前去的三人中,就有他和他的师父,他的师父留在了兴丰观中,那位转世成小道童的前辈尚继往却被安排着一起逃离。

吴侯蛮横,又有纠葛了数百年的恩怨在,他们可是已经走上了另一条绝路?

尚继往看着敦西城高厚的城墙,脸色沉郁,向一旁的陶锡唤道:陶道友。

陶锡应了一声。

我等曾发下誓言,绝不主动踏足吴侯辖域,还请道友帮我们跑一趟。尚继往低沉道,请道友将玄清教之事与他讲明利害,若吴侯愿意相助,我兴丰观愿了恩怨。

陶锡应下了,入城中寻吴侯庙宇。

胥康喃喃道:吴侯能答应吗?兴丰观已经威胁不到吴侯了,更何况还有旧怨,而且与兴丰观不同,吴侯只自己一人,他完全可以转投玄清教,又或者是干脆舍弃辖域离开

他知道轻重。尚继往声音沉沉。他们都知道玄清教是个什么样。他与吴侯之间也纠葛了数百年,他了解他,这是个狂妄凶蛮的敌人,却并非没有底线的敌人。

愿了恩怨?吴侯提着酒壶大笑,用不着了恩怨,我做下的事情,不至于担不起后果。

逃吧,越过大青山,逃到卢国去。吴侯提壶灌酒,玄清教,我给你们拦着。

敦西城的大门敞开了,一路穿过吴侯的数个辖域,为他们打开一条通往大青山脉的路。

一道道城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在大青山脉与玄清教之间拦下一道坚固的壁障。

胥康被携着像风一样穿过吴侯的辖域,陶锡并没有与他们一起,他从吴侯的辖域绕了出去,回往梁国腹地,如果拿不到他亲族的血液,胥康就算跑出去活不了多久,所以他必须先回去一趟,然后再想办法去到卢国寻找他们。大青山脉不是那么好越过去的,但他们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他们落在大青山脉南向山脚下,胥康身体忽然震了一下,他戴在胸口的小铜钟发出一声哀远的长鸣。师父

尚继往拍了拍他的手臂:正平不在了,不要辜负他。

胥康用力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眼后,点头问道:吴侯能拦多久?

不知道。尚继往道,我们得快些。

吴侯庙内。

吴侯一手敲着刀柄,另一手擎着酒壶,月娘在往里面添着才温好的酒。泠泠的水声逐渐沉闷,酒壶将满。

月娘。他半闭着眼唤道,去找我师兄。

月娘的手一颤,几滴酒液迸溅了出来。

吴侯睁眼瞧她,笑道:我这酒可不剩多少了,你还给我再洒点。

月娘看他神色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不安的心定了定: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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