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煦是被贤王这一番话给震惊到不行了,对于害得镇北侯府上下被灭门的人,她该是恨之入骨的,可看着这眼前这年纪轻轻便早衰,遭受了良心谴责和病痛折磨十几年却于行将就木之时将往事说出来的贤王,她却心情复杂。
恨,有吗?
自然是有的,这一瞬间她甚至想过,若不是贤王当初的手段,她和柳絮儿以及小黑是否从小便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祖父是镇北侯,小黑的爹,她们的伯父亦是军中大将,而她们爹爹柳骏有意参加科举,以江立对柳骏的评价,高中是必定的,她们姐妹三人亦能如林雪兰张婉姿等人一般,平平顺顺长大吧?
还有小黑并非伯父的长女,在她之上还有兄姐,他们没能躲过一劫,小小年纪便随祖父和父母一起被斩首示众……
可这些原来仅仅来源于贤王对自己当了皇帝的兄长的猜忌!
恨意自然是不少的,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滚。
可那不是全部的情绪。
小时候看电视看动画片总爱分谁是坏人谁是好人,现在的柳煦早知道人的复杂不是简单非黑即白。
如果贤王真是那么纯粹的一个坏人,他不会这十几年来愧疚得把并不重的病拖延到现在五脏衰竭,也不会在知道镇北侯还有后代在世时选择向皇帝和盘托出一切。
可也正如他所说,镇北侯一家性命,以及兴州战场上因为他的举动被敌军探到了虚实而牺牲的将士们,都是因他而亡!
就算他不是那么纯粹的一个坏人,他的举动也造成了严重得无法挽回的后果!
而现在他带着卑微乞求的语气求柳煦不要找他的家人算账……
“我对于连坐这一条很是反对,所以我保证不会主动找您的家人报复。”见贤王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柳煦抿了抿唇,“但我也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他们不甘心,把他们身份地位及生活变化之事怪到我们姐妹身上,来找我们姐妹的麻烦的话,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朱婉儿的心态她尚未可知,但朱湘雨便是不管对错,将朱家的变故算到她和肖七头上,那次若不是肖七,她和肖七二人已经死在断崖之下了,可她因后世的法制思想,加上觉得朱湘雨掀不起什么风浪,便是根本没去找朱湘雨算账,可后来胡秀妮口中说的那人,她思来想去,那人若不是朱湘雨,又会是谁?
再加上这一段时间一连串的打击,让柳煦变强变狠的心思越发强烈——和平年代,法制完善,交给法制没错,可这法制本就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她不会再那么循规蹈矩!
柳煦的回答出乎贤王意料之外,但贤王仔细一寻摸她话里的意思,郑重向柳煦拱手:“我会规劝他们,明月郡主愿答应我不主动报复他们便已经是极大的善意了!谢谢明月郡主!只是不知郡主的妹妹性情如何……”
这便是想要柳絮儿也不主动报复的承诺了。
柳煦略略思索片刻,也没主动暴露小黑的事:“我妹妹嫉恶如仇,我能保证规劝她不要主动向您的家人报复,但若是您的家人做了什么法理难容的事,她恐怕不会姑息。”
这话贤王又哪能听不明白,立马承诺:“若是他们会做法理难容的事,本就该受处罚。谢谢你们!”
柳煦微微摇了摇头:“虽说死了一了百了,不过活着才能真切受到心灵的煎熬和处罚,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御医们,好好调养身体,能多活一日便是多赎一日的罪!”
这话倒不是柳煦有意让贤王活着受煎熬折磨了,而是为着他家府医和两位御医的性命着想,毕竟他现在有点像交待完后事就随时撒手人寰之意,而皇帝要让两个御医陪葬的话音刚落不久。
“是!好!我一定好好配合,好好调养身体!”贤王一愣之后答应得十分坚决。
柳煦不想再在这房里呆下去,也知贤王已经没什么话要说,挺直了脊背便往外走,谢禹森倒是没随她离开,而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要帮贤王躺下去。
贤王摇了摇头:“我这一辈子活得自私又懦弱,如今全说了出来,心中倒是舒坦不少。皇上三天后会下令查封贤王府,我家老二老三的性子倒是好说,老大性子强势执拗,你日后派人多留意一下他的动向,规劝他莫要像我一样,再铸成大错!”
“好。”谢禹森倒是没多说什么,只一口应下。
又说了一会儿话,都是贤王絮絮叨叨回忆当年,他们兄弟对大皇兄都十分佩服敬爱,也都默认将他当成日后大封国的皇帝,只是没想到大皇兄突然暴毙,他的心态如何如何钻了牛角尖,如何懊悔,又自嘲如今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大皇兄。
谢禹森才知他并不知晓皇宫里那条秘道以及那留下的书信。
略作思索,谢禹森还是将此事告之了贤王:“九舅舅,大舅舅或许现在仍然活着。”
在贤王瞪大眼睛后,谢禹森没有停止,说出了这个可能对贤王而言并非什么好消息的话:“前些日子宫中大火,发现一条秘道,里面有间秘室,留有大舅舅亲笔书信。当年的暴毙,只是他不想当皇帝,死遁了。”
贤王半晌没合拢嘴,面上神情极其复杂。
谢禹森笑道:“所以您若真不幸去世,莫要觉得无颜面对他,反而要理直气壮地问问他:为何弃你们的兄弟情于不顾,突然消失,害你误会了别人,行差踏错!”
谁知贤王爷面色灰败,摇了摇头:“不怪他,不能怪他。”
“他暴毙前曾来找过我,说起这么多兄弟中,他唯独不放心我,说我容易钻牛角尖,让我凡事不要自己瞎琢磨,多和兄弟们沟通。”
“是我没听他的话,反而在得知他暴毙的消息后,见父皇将皇位禅让出来,认定他是被皇上害死的!父皇也是被皇上逼得提前禅位!”
一串悔恨的泪水从贤王已然凹陷下去的眼眶中流出来,他摇头着:“是我自己没听他的话,刚愎自用,造成无法挽回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