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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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溪死死地盯着他,哪怕对方除了抵着门以外真的什么都没做,可以的话,她真的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家伙了。在“小雷音寺”发生的事情之后,她本就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厌恶感——重新想起某个家伙时就更甚,偏偏他现在还真好意思出现在这里。

而且她也不明白他来这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专程来嘲笑她?

站在她面前的六耳猕猴顶着一张店小二的脸,脸上自她开门之时就带着的笑容乍看还流露着谄媚与讨好之意,现在仔细看去却多少显得有点讽刺的意味在其中。柴溪下意识往他身后瞄了两眼,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压根就没有必要。

越过他逃跑根本不可能,正面杠……又杠不过,而这客栈里估计也就她一个还能在这方面有点武力值的了。

从理智上来说,她现在应该只能放他进来,然而——

她是真的不想这么做。

“你大可以放心。”

六耳猕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得让人格外想要打人,不,打猴:“我是真的没有什么所图,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就这么走了也可以啊。”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有一点儿要动身的意思,全然只是在耍嘴皮子罢了。

“假使你说的是真的,”柴溪觉得自己跟他这么纠缠下去简直就是在废话,可她偏偏还没有办法脱身,她不由自主地想,早知道这家伙会出现,就真的厚着脸皮麻烦镇元子来把自己送一下好了……要是那样六耳猕猴绝对就不会露面了,她可以这么肯定,“那你还出来做什么?”

“散散步。”

六耳猕猴诚恳地说道。

柴溪:“……”

那还真是巧啊居然能散步到客栈来!

无意识之间,她的手已经掐在了腰间的鞭柄上。柴溪本来有偷偷把这个也留在五庄观的打算,但一来没了这个多少有点太明显,二来,她毕竟也是一个人上路,手上有个武器总是好的——虽然真遇上六耳猕猴这种对手就只有认栽的份儿了。

“那就请阁下再散步回去吧,”柴溪的声音已经几近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了,“既然能散步到这里来,想必阁下家离这里也不远吧。”

“嗯……让我算算,”六耳猕猴说着就数了数手指,然而那样子一看就只不过是装的,他心不在焉道,“也就几万里吧。”

柴溪:“……”

她受够了!

谁来把这个家伙赶走!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下一秒,楼梯上传来了有人上楼的声音,柴溪一瞬间真的以为老天是在帮她,然而当那人走近时,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个看上去年纪约莫也就十六七的男孩穿着和六耳猕猴一样的衣服,不过,这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店小二。

他满面狐疑地打量着柴溪和六耳猕猴——表面上还是个穿着店小二衣服的正常人——来回看了半天,眼神终于停留在了六耳猕猴的身上,柴溪下意识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她的心又悬了起来。

……她怎么就忘了,六耳猕猴比大圣可还要不择手段多了,他应该也不会在乎在这里大闹一场的。要是真让店小二识破了,那对方的小命没准儿还真就保不了了!

“你是谁,”柴溪还没拿好主意,店小二到底是已经开口了,“我怎么从来没有没见过你?”

六耳猕猴:“新来的。”

“不可能。”

店小二断然说道:“我们店小,有什么事掌柜的也会知会我们一声的,最近他根本就没说过要招人,你这家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我这身衣服是从哪儿来的?”六耳猕猴嗤笑一声,“不信你去问问你们家掌柜的。”

对方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又询问似的看向了柴溪,柴溪昧着良心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心想至少让他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没想到店小二刚转头准备走两步,忽然脚步一滞,侧过头来似是又起了疑心、想要问点什么,但说时迟那时快,六耳猕猴的手刀已经落到了他的脖颈上。

“喂,你——”

柴溪下意识就叫出了声,自觉声音有点大又怕引来别人而噤了声,她看到店小二只是软倒在了地上、没有血液喷溅出来,脖子处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弯折,算是松了口气,看来六耳猕猴还是留了手的。

……真难得。

她斜着眼睛盯着六耳猕猴看了几秒,对方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半晌后,柴溪终于妥协。

“把他抬进去,”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别让其他人看到。”

“得令。”

六耳猕猴几乎是语气欢快地应了声,完全不在乎这会让别人产生什么奇怪的误会。柴溪因为他这句话而僵硬了片刻,随之涌上来那些当时还算是开心、之后想起来格外黑历史的回忆被她用力甩甩头而甩了出去。看着店小二被六耳猕猴塞进衣柜里,柴溪有些愧疚,不过为了不让其他人注意到也只好这么做了。

柴溪又探头在门外左右看了几眼,发现周围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后迟疑着关上了门,门闩倒是没插着。她背靠着门把门堵住,另一方面也是不死心地期望着要是一言不合直接就走……虽然她觉得根本没可能跑得了。

“坐吧。”她冷淡地说道,“我就不招待你了。”

“原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礼?”话这么说着,六耳猕猴却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是外人,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尽管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他痛心疾首似的摇了摇头,“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柴溪:“……”

她怎么被一个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还不打招呼就上门的家伙教导待客之道了?!

“……”她忍了又忍,没办法,实力不如人就只能低头,“那好吧,招待不周还有待担待了。不过,你倒是也把自己来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说说吧。”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六耳猕猴翘着二郎腿,天知道为什么他总让自己看起来那么讨打。

“我是真的随便转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你根本不用那么紧张。”

“对于有前科的家伙,我是从来不会信任的。”柴溪平静地开口,“更何况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没有说真话。”

坐在椅子上一脸悠闲的六耳猕猴满怀诧异地“咦”了一声:“没想到你的直觉这么准啊,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

柴溪眯了眯眼睛,心下有些诧异于他竟会将其主动提起来。但是那诧异也只不过一闪而过,柴溪心沉了下来,复杂地翻滚着的心情中更多的掺杂的还是羞耻感和厌恶,热度窜上了她的脸颊。

六耳猕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柴溪咬咬牙,手伸到后面撂上了门闩,然后转而走到窗前打开了木窗。她毫不在乎地将自己的背后暴露给了对方,心下已经料到了自己不会有任何危险,换一个角度来说,不然早就死了。

外面的天气说不得多么凉爽,但空气汇通之际,还是让人觉得舒畅不少。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她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六耳猕猴。

“现在想想,说当时一点儿都没想到这个可能性是不可能的。”

柴溪慢慢地说道,先前因为长时间赶路而泛起来的困意由于六耳猕猴的刺激已经彻底消隐无踪,她琢磨着自己以后到底还能不能睡个好觉:“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主动暴露自己一直在跟踪着我们的事,但你走了之后,尽管我为了不让长老他们担心而在众人面前说出真相,我还是告诉了大圣一个人的。”

“那之后,我们就一直防备你的出现——或者说,在担心你会以什么样的伪装出现在我们面前。”说到这里,她竟然笑了出来,就连柴溪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怒极反笑,但她说着的话却一直没有停下来,就像是为了一股脑发泄自己对六耳猕猴的不满似的,“谁能想到你居然甘于用那样的形象伪装,还刻意先利用那位摆渡的大娘来假装自己真的是纯然无辜、偶然流落到那里来的。”

“——但是。”

话锋一转,柴溪也顿了顿,才道:“在离开‘小雷音寺’后,我发现自己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早就猜到这个可能性了。”

她也不管对方到底能不能听懂她的用词,只是一味瞪着六耳猕猴说着。

“‘与其放任你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伺机发起进攻,不如就留在身边时刻监视着以免出了变故’——这样的想法确乎是被我一直忽视了,但它到底还在。当然,就算我这么想,被背叛——”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柴溪硬生生止住了话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了闭眼睛才接着道,“当然,就算我这么想,你最后却做出了那样的行为。”

“为什么?”

六耳猕猴直直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猛地吐了口气,他突然爆发出来的笑声有点奇异。柴溪瞪着眼睛,她不时看一下衣柜,生怕他这声音把那个店小二给惊醒。

他直到这时候才终于化出了他的本相,注视着那张与孙悟空相似的脸,柴溪的内心异常平静。

“所以不是都说了啊,”当笑声终于止住,六耳猕猴的表情也变得有些许微妙,“我做事哪来那么多理由,不过是想做便去做罢了。”

柴溪闻言也沉默下来,对于六耳猕猴所说的话,她一向是不怎么信服的,尤其是现在这句。正如他们的长相如此相似,大圣和六耳猕猴都很是有点率性而为,但她可以肯定,无论是他们两人中的哪个,都绝不会只因为一时的兴趣而去做这种事。

可事关六耳猕猴,因此她不想深究。

“那么,现在又轮到了我的提问时间了吧?”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柴溪蓦地莫名觉得心下一沉,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的问题。

果然。

他问了那个问题。

“你现在有什么理由跟着他们一起去取经呢?”

她手指收紧,掐入了掌心却并不感到疼痛,她本应该因此而感到恼怒的,可是现在剩下的,只有一种近似于悲凉的虚无感。

也许,柴溪觉得自己应该告诉他“这又关你什么事”。

但是她没有。

“……习惯。”

她最后这么说道,尽管只有这两个字,无论是六耳猕猴还是她自己都已经明了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

尽管压根不希望听到这话的是六耳猕猴,尽管最不希望其看透自己心事的就是六耳猕猴,但如今,能听她述说的也就只有他了。

以及……

追逐着那个身影已经成为了她铭刻入骨的习惯。

“偶尔也要为自己而活吧,”六耳猕猴语气古怪地说道,也正如他奇怪的语气,这话似乎不应该由他来说,柴溪总觉得这完全不符合他的形象,“那破猴子就有那么值得在意?”

……你不也是猴子吗?!

“你简直是大错特错。”

她眼皮抬也没抬地回答道,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渐渐缓和了下来,尽管她还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敌意:“我明明一直在为自己而活。”

在那之后过了多久?

这样想着,柴溪摸出一支炭笔,在同样从包裹里摸出来的纸上又补了一笔,成了一个完整的“正”字。

好了,她数了数,不多不少整三十天。

背后如针扎般的视线也已经陪伴了她三十天,害得她都快要习惯了。

而且,完全甩!不!掉!

他还隐藏得特别好!

柴溪觉得自己很可能要炸,她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地什么都没看到。

这视线直到她有时在旅店歇息也完全不会消失,在前几次的彻夜未眠后,柴溪有一次因为实在太困而不知不觉就跌进了梦乡,猛地惊醒时才发现周遭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还在原处,就连扎人的不知潜藏于何处的视线也从未变过。而又一次把房间内彻底检查一遍后的柴溪可以确定,这家伙绝对不在房内。

……那她大概就可以放心了。

六耳猕猴的行动缘由完全成谜,他自己也从来不说,之前的事柴溪还无心去窥探,但如今她实在有点忍不下去了。

然而,就算她忍不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她完全找不到六耳猕猴到底猴在哪里。

再这么下去,她怀疑自己会不会真的习惯下去、没有这视线刺着还不适应了。

幸好她实际上要比自己想象得坚定得多。

又过了两个多月后,柴溪终于以自己和其余几人相比——哪怕是那个故意放慢了速度的六耳猕猴——缓慢得多的速度重新从狮驼岭上空经过。她那早就痊愈的伤口仿佛又有点隐隐作痛之感,而那狮驼国,尽管她之前并未见过,但也完全想象得出它在金翅大鹏雕手下被掌控时的样子。到了现在,那里已经重新充满了人气,重新调养生息或许还需要很长一个阶段,但至少它已经在起步中了。

她用几个月的时间飞过了他们曾经数年走过的路程,而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想要追上大圣他们就不需要多久了。

然后,在心心念念了数天之后,她终于见到了那在下面慢慢走着的一行五人——如果算上白龙马的话。

柴溪下意识地想要按落云头,又猛然意识到这样做或许有些不妥。她在路上已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将要怎么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到真要实行的时候,无论哪一种似乎都让她难以做到。

那么……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作响,柴溪索性心一横,直接在离他们还有很远才能到达的地方落了下来。也就是在那时,她觉得那股视线终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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