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苹果来换吗？”
那玩家有些迟疑, 男人端详着他的表情，眼珠骨碌碌一转, 忽然蹲下身, 作势收拾布袋：“不买早说嘛，我还要赶着回家呢！”他一个人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唉, 还以为银河列车上能有生意, 害得我大老远跑过了，结果白费力气, 也不知几时才能到家……”
十愿听他意思不对, 忍不住道：“这附近没有能做生意的地方吗？”
“哎哟喂！我的大小姐啊！”男人拍着膝盖, 仿佛她讲了个惊天大笑话, “这里可是梦之国哎！不能住人的！”
十愿问：“为什么？”
“在梦之国, 梦与现实是没有界限的, 所以没有人会选择在梦之国定居，这里实在太危险——因为你在这里做的梦，都会变成现实, ”男人向她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是所有梦哦！”他嘿嘿一笑, “小姐这么聪明, 应该听得明白吧？”
十愿咬住嘴唇。
男人的意思是……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 都会在梦之国实现吗？
他这么一说, 很多人就联想到自己梦中曾出现过的各种稀奇古怪, 无法解释的现象与异物，纷纷打了个寒颤。
如果梦之国真的会将一切梦境忠实呈现出来，那到了晚上, 这里大概会成为人间地狱。
“所以啦, 除非你开出梦之国的区域，绝对是看不到一户人家的，”男人耸耸肩，“好了各位尊贵的大人们，既然你们都不买，那我得赶紧回去了，”他夸张地抖抖手，“我可不想一个人在夜晚的梦之国待着！”
他收起布袋就要走，玩家都急了。
按照男人的意思，他们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会见不到人，玩家原本还盘算到下一个车站，看看能不能找人换点食物，结果整个梦之国居然没有住民，那他们找谁换去？！难道要生生饿死在银河列车上？！
这下众人看着布袋的眼都有些红，即使他们现在撑得住，谁能保证明天列车还会提供食物？有两个玩家面上明显动摇起来，舔舔嘴唇，犹豫了几秒，喊住男人：“喂，等等！”
男人的嘴角扬了一下，又迅速压下那抹得意，他转过头，满脸的褶皱几乎挤成一团，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一团和气道：“哎？老爷是想买梦吗？”
“没错，”玩家点头，“你那个什么……梦？给我来一个。”
“好嘞！”男人眉开眼笑，立即张开布袋，殷勤凑到玩家面前，“您挑挑，想要哪个？”
“就这个，”玩家看了眼，径直指着最大一只鸟，“这个大概能吃几次？保质期到什么时候？”
男人一愣：“您想分批吃吗？”他劝道，“那怎么行！不一口气吃掉没法体现效果……”
“你管那么多？！”玩家不耐烦地一挥手，“赶紧把鸟拿过来！”
反正他的目的只是要搞到食物，那玩家看着男人吃力托起那只足有半人高的巨鸟，小心翼翼递入车窗，满意点点头，这样起码不用愁两天的伙食了。
他对男人说：“你过来点，我把苹果给你。”
男人却摆手：“不行不行，我这种人怎么能靠近列车，老爷您直接扔给我就好。”
奇怪的要求，但反正对方这么说了，玩家从怀里摸出奥斯汀的苹果，直接丢给他。
男人立刻张开手，像一个完美的棒球手一般接住那颗苹果，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谢谢老爷！”
而玩家得了巨鸟，更是迫不及待开吃起来，他直接掰下巨鸟纤细的脖子，海狗似地一口一口啃着，浓郁的香气弥漫在车厢里，勾起其余玩家的食欲，他们羡慕地盯着，有人情不禁犹豫，却没有那玩家的魄力，不舍将苹果交出去，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各位乘客请注意，列车即将出发，请立即回到座位。”
奥斯汀的广播响起，无形中带来一种紧迫感，敲打玩家的心灵，汽笛发出长鸣，铁轮开始滚动，银河列车即将开启，玩家们作罢，纷纷回到位子上，却有一个玩家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咬牙朝换了巨鸟的玩家方向望了一眼，忽然冲向窗边，上半身探出窗外，一把抢过男人的口袋，从里面扯出一只鸟。
“嘿！你在做什么！”男人大喊，“快把它放下！”
“呸！”见鸟到手，玩家露出得色，恶狠狠朝他喷了一口，“傻子才会听你的话！”
想到别人都要挨饿，自己没付出任何东西就拿到了一只鸟，不禁面色潮红，目含兴奋，高仰起头大笑：“哈哈哈哈！这下我不用愁……”
他像是被掐住喉咙般卡住了。
他的眼忽然被一层阴影掩盖住了，就好似被人套了个遮光袋在头上——在玩家不注意的时候，那只白鹭状的鸟无声地张开巨喙，悬挂在他的头顶，像是一把锋利到极致的剪刀，紧紧贴着对方的脖颈，随后……
“咔嚓——！”
剪刀狠狠裁下，玩家甚至没来的及发出声音，就如同一颗熟透的樱桃，被从枝蒂上毫不留情剪下。
有玩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沐浴在腥臭的红雨中，白鹭的羽毛都被浸湿了，它却畅快发出一声鸣叫，像是享受一般，翅膀一下一下拍打着空气。
“偷什么不好，偏偏拿了只噩梦，”男人说，“老爷啊，这是你自己挑的，可怨不得我。”
“哎呀呀，都脏了，这还怎么卖！”男人大呼小叫起来，恨恨瞪了眼玩家的尸体。
头被咬断，尸体骤然失去平衡，“嘭——”地撞在地上，溅起满地血。
这一响声像是某种信号，所有玩家纷纷从呆立的状态中清醒，疯狂尖叫起来，他们推搡着，拥挤着，争先恐后地逃离车厢，就连那埋头朵颐的玩家也扔下鸟，一时间，只剩下那具无头尸体瘫倒在地上，显得可怜又孤单。
窗外，男人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即打了个呼哨，那只白鹭听到召唤，立刻展开翅膀，径直飞向男人，男人一把揪住它的双脚，白鹭被他倒提着，翅膀收拢，长颈贴住后背，重新变回僵硬的状态。
男人似乎很愉快，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那枚苹果，嘴角满意地勾了一下，重新将口袋甩在肩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摇摇晃晃朝相反方向离去。
而众玩家缩在隔壁车厢的一角，直到蓝黄色的草地消失在车窗内，才敢探出头，战战兢兢往后瞄了一眼。
——他已经不见了，连同那一袋奇异的大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那到底是什么？！”顾礼凑在十愿身边，脸上犹残留着一抹惊魂未定的表情。
十愿也不清楚，询问看向杜兰德。
杜兰德微笑了下，解释道：“那是捕梦人，生活在梦之国附近，以买卖梦境为生。”
顾礼狐疑地盯着他：“你怎么了解得那么清楚？”
杜兰德没有理睬她，而是问十愿：“你还好吗？”
“恩？”十愿从沉思中惊醒，愣愣看了眼杜兰德，才道，“啊……没事。”
杜兰德错以为她还在惊悸那具尸体，宽慰十愿道：“不用怕，乔乔应该很快就会把它吃掉。”
十愿：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她摇了摇头：“不是这个问题。”
十愿其实早就把那个死去的玩家抛在脑后了，虽然听起来很冷血，但她已经习惯了。
事实上，人人都在习惯。
每个副本都在死人，他们没有闲情去同情别人，谁知道万一停下脚步，下一个死去的会不会是自己呢？
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此时危机解除，众人稍微松了口气，但没人敢回原来的车厢，都挤在一起，好似一群报团取暖的鹌鹑。
十愿目光紧紧追随着一处，甚至没有注意到身边多出一人。
“你有什么心事吗？”杜兰德带着宁和的眼神看向十愿，轻缓的男声宛若一烟暖香，驱走隐隐伏在她眉间的烦躁。
十愿迟疑了下：“我在想……苹果是什么。”
“那个捕梦人为什么千方百计想引诱玩家交换苹果？”见杜兰德想要张口，十愿摇摇头，“不要反驳我，我看的出来。”
她继续说道：“还有奥斯汀，他是这个副本的boss吧？明明我都没有与他接触过，为什么都说奥斯汀很喜欢我？”
十愿明白此“喜欢”并不是指男女之情，也许她身上有某样东西吸引了奥斯汀，但这也说不通啊，从前攻略boss时她可是借助了赫莱尔的力量，如今恶魔花札消失了，没道理奥斯汀会莫名其妙对她产生兴趣。
杜兰德的注意点却落在其他地方：“谁告诉你奥斯汀的事情？”
“修，”十愿有些疑惑，“怎么？不能说他吗？”
杜兰德的胸膛起伏了下，他似乎在极力压下翻滚的怒气，琥珀色的眼眸闪了又闪，最终转向十愿时，又重归于平静，眼底只剩下流淌的星光。
“不要依靠修，”他说，“因为他……”
“我知道，”十愿平静道，“他想杀我，对吗？”
杜兰德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你怎么……”
十愿笑笑：“毕竟他之前就差点杀了我啊，”她做了个刺入的姿势，指着胸口，“这里，我当时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她用一种玩笑般的语调说道，杜兰德皱了下眉，他想，十愿太轻率了。
十愿笑完了，却又敛下眼帘。
“可是……我一定会活下去的。”
她忽的侧过头，黑发软软垂下，圆圆的猫眼中跳动着一小簇火焰，火光粼粼，遂不及防就刻入杜兰德眼底。
杜兰德怔怔望着她，半响，也跟着笑了。
“好的，”他探出手，极尽温柔地点了点十愿的眉心。
“我会守护你的。”
也许是因为饥饿，也许是因为疲惫，不知不觉中十愿竟睡着了。
她是被杜兰德摇醒的，他的神情有些奇异，不时往后瞥去一眼。
“十愿，有人想见你”他像是在组织语言，“……说是你的朋友。”
十愿一愣：“什么？”
她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一道人影忽然冲过来，像是一股猛烈的飓风，重重撞入十愿的怀中。
“呜呜呜！终于找到认识的人了！！”
看清她的面孔，十愿更加惊讶。
——“欣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