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玩家在银河列车上的第三天。
由于整整一天滴米未进, 玩家皆有气无力地躺在车厢内,窗外阳光灿烂, 明媚的风景却似被列车所隔绝, 车内弥漫着一股压抑而沉重的气息。
“啪嗒啪嗒啪嗒!”
寂静的车厢内忽然响起一串脚步。
“喂!”有玩家忍无可忍,“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欣怡停下,转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我乐意!”
她似乎全然没有被众人的消怠所影响, 兴冲冲地奔回十愿身边:“你看!”
她伸出手, 露出一根银线编成的手链,中心缀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圆石, 随着欣怡的抖动, 流转出璀璨的光华。
为了保持体力, 十愿姿势不动, 只抬眼问她:“哪里弄来的?”
“奥斯汀给的!”欣怡很兴奋, “他说这是一颗星星!”
一旁, 修在沙发上侧过身子,红发懒洋洋地遮住半张脸,媚眼如丝, 嘴角勾起一抹笑:“他居然会送礼物给你?看来你很得奥斯汀的欢心嘛。”
十愿:“这句话你好像昨天就和我说过。”
修耸耸肩:“毕竟奥斯汀博爱众生嘛。”
十愿懒得和他绕, 抬手把欣怡拉过来:“你不吃点什么吗?”
她昨天就跟欣怡解释列车上没有食物, 欣怡却把那堆巧克力条全部交给十愿, 说交给她比较安心, 眼下太阳真值头顶, 车厢内笼罩一股令人昏昏欲睡的烘热, 众玩家迷迷糊糊地躺在座椅上,很多人都睡了过去,十愿便想趁着机会喊欣怡补充些食物。
不料欣怡却摇摇头:“我不饿。”
十愿错愕:“可是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自己的手都有些抖, 更何况跑上跑下的欣怡?她的运动量可是翻十愿的倍。
欣怡把十愿的手推回去:“我真的不饿!”她拿着一根巧克力棒戳十愿的脸蛋, “这些你自己吃呗。”
十愿错开头,按住她的手:“别闹。”
一摸欣怡,却又是一惊,暖烘烘的车厢内,人的体温也被带着升高许多,欣怡的手却保持着凉凉的温度,与十愿形成鲜明对比。
“你怎么……”她忍不住道。
欣怡忽然反抓住十愿,压低声音:“看那里!”
十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知何时车厢的角落里多出了一个孩子,独自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他穿着一袭破旧的亚麻长袍,到处都破了洞,勾勒出骨瘦嶙峋的身材,看起来可怜极了。
欣怡下意识想走过去,被十愿拦住:“等等!”她向男孩投去凝重一眼,“那不是玩家。”
虽然她没有顾礼那样优秀的记忆力,但十愿清晰记得,这趟副本中除了那个神秘失踪的兜帽男孩,年纪小的玩家只有一个约莫七岁左右的孩子,由他妈妈带着,并没有有关这个孩子的印象。
此时一些玩家也醒了,注意到那个小孩,窃窃私语起来。
“不会又是个鬼吧?”
“我们去别的车厢,不要跟他待一起。”
玩家纷纷起身,颇为忌惮地绕过男孩,男孩一声不吭,抬着头静静注视他们,表情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宁静与沉稳。
他是从哪里出现的?十愿迟疑地盯着男孩,但以防万一,她也决定离开这间车厢,对欣怡与三boss道:“我们走吧。”
露世向来最听十愿的话,闻言立刻乖巧凑上去,拉住十愿衣角:“好的。”
杜兰德看了那孩童一眼,炙热的阳光让他显得有些疲惫,眼下两轮乌青越发明显,他静静地站到十愿身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修却凑到男孩面前:“小少爷,你在这里做什么?”
“修,”十愿不赞同道,“快走吧。”
即使这个男孩看起来人畜无害,十愿仍不想节外生枝,眼下这个车厢只剩下他们五人,那股午后的燥热消失了,空气中竟开始泛起丝丝寒气。
听到人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的男孩终于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褐色的眼,像是干涸的河底,无神而呆滞,男孩面容消瘦,脸颊上根本没有肉,以至于颧骨像山丘一样高高突起,嘴唇干涩,皲成一块块龟裂的大地。
他舔了舔嘴唇,忽然望向欣怡,露出渴望而迫切的神色。
众人一愣,一回头发现她手里正拿着那颗苹果。
苹果如同宣扬存在感一般,散发出无法阻挡的香气,男孩眼中渴望更甚,他仿佛是一个在沙漠中迷途的旅人,终于寻到一片绿洲。
被他的迫切所打动,欣怡忍不住道:“你……想吃苹果吗?”
十愿大惊:“欣怡!”
男孩眼中迸发出一阵惊人的亮光,他定定瞧着苹果几眼,忽然撤开视线,压低声音道:“不了,谢谢。”
“我不饿,也不渴,”男孩说道,“请不用在意我。”
他像是真心这么认为,将目光收了回去,然而他的状态看起来那么糟糕,面孔瘦到脱形,尖锐的两块肩胛几乎要刺穿衣服,十愿简直怀疑轻轻推他一把男孩就倒下去了。
不,她摇头,努力驱赶脑海中那一刹那的动摇,也许这只是苦肉计,就像先前那个捕鸟人,故意夸大其词,引诱玩家交出苹果。
她发现,每个副本会有特定的死门,触发条件便会引起死亡,银河列车可以说是一个极为与众不同的副本,因为在列车上即是安全的,目前为止它看似没有威胁,可其实却暗藏玄机。
一种是不能选错站台,就像那个被变成宝石人的玩家,列车虽然束缚了他们的行动,另一方面却又成为他们的保护,十愿注意到无论是宝石人还是捕梦人都不曾靠近列车,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车票,也许是因为他们惧怕奥斯汀的力量,因此列车便成为了他们躲避外界危险的唯一避风港,可这也代表了——一旦他们离开列车,进入列车外的世界,便不得不遵守那个世界的规矩,所以一旦选错站台,结局必死无疑。
可同时,银河列车上却也危机四伏。不说杀人锡兵乔乔和粉碎机,最大的威胁其实来自于奥斯汀,他身为银河列车的乘务员,同时也是副本最大的boss,拥有银河列车的绝对掌控权,看乔乔唯首是瞻的态度就知道,在列车上奥斯汀的话语就是绝对的,因此要想安全呆在列车上,如何不睬奥斯汀的雷点便成了最重要的任务。
玩家付出死了五人的代价,十愿才依稀摸索出一些规则。
一是要持有合法车票,否则会被当成偷渡客,不过由于奥斯汀已经进行过一次检票,那么这条规矩也许已经作废。
二是十愿才想明白的规矩——不能交出苹果。苹果在这个副本里似乎有某种特殊的隐意,并且与玩家的生命挂钩。捕梦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苹果,而失去苹果的玩家立刻被判“有罪”,送入粉碎机。
十愿甚至怀疑,乔乔吃掉列车上的餐食,真的只是一个无心之举吗?奥斯汀虽然叫他们看好苹果,却没有说他们应当如何处置苹果,等玩家饿到不行,自然而然会想吃掉这唯一的食物,到时候……他们是否会迎来新的一番清洗?
思及至此,十愿的语气加重,对欣怡严厉道:“他自己都说没有关系,不要把苹果给他,我们快走吧。”
欣怡的脾气却上来了:“凭什么!”她指着男孩,气得满脸通红,“你自己看看啊!他都瘦成这幅鬼样子了,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欣怡,”十愿头疼道,“你这是在副本!如果是现实世界就罢了,副本里任何一个举动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她还没细细解释其中利害,却见欣怡猛地甩开十愿,大步上前,在男孩面前蹲下:“你想吃苹果吗?”
男孩犹豫了下:“我……”
“你只要回答我,想吃还是不想吃,”欣怡一字一句道,“这个问题很难吗?需要思考这么久吗?”
男孩怔住了。
“大姐姐,你为什么要哭?”
十愿:“欣怡?!”
她才发现欣怡的肩膀在颤抖,她面前的一小块地上湿漉漉的,欣怡侧过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
她沙哑道:“那个僵尸副本……死了很多人。”
“因为物资缺乏,政|府放弃了许多平民百姓,我们撤离的时候,我看到很多孩子倒在地上,”她低垂着头,“他们都在哭,可是没有眼泪流出来,”对上十愿怔忪的眼,她笑了下,“因为已经饿到没有眼泪啦。”
“所以我想,如果下一次我再见到这样的小孩,我一定不会再丢下他们,”欣怡狠狠抹去眼泪,鼻子被她揉的通红,“很可笑是不是?明明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却还在操心其他人。”
“……没有这种事。”
“唉?”
十愿想起在女巫副本,欣怡哭着问道,为什么莉莉安娜没有罪却惨死,为什么约翰逊四人有罪却反而获得庇护。
在经历无数副本后,玩家柔软的心早已被打磨成尖石,他们不再顾及他人,甚至会踩踏人命,只为自己能活下去。
可是欣怡却不是这样,无论经历了什么,她的心底仍保留着一片柔软的净土。
十愿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左右欣怡的决定呢?
阳光从车窗外倾泻而下,为欣怡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十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顿住了。
她突然颤抖了一下。
露世注意到了:“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十愿抬起头,弯了一下嘴角,却显得十分勉强。
她忽然改了口,对欣怡道:“如果你想给他苹果就给吧。”
欣怡笑了,她有些得意,又有些欣慰:“我就知道!你是我选中的朋友,肯定能理解我!”
十愿却只是保持着勉强的笑容。
欣怡再度转过身,不容拒绝地把苹果塞入男孩手中:“拿着吧!”
男孩的的视线从欣怡脸上转到苹果,停顿了半秒,忽然道:“那,我分你一半。”
欣怡:“?”
男孩握住苹果,用力一掰,只听“啪”地一声,那枚苹果裂成两半,他将一半递给欣怡:“大姐姐,这是给你的。”
他轻声道:“我们一起共享这个苹果。”
欣怡很开心道:“好啊!”
十愿却像是无法再呆在这个车厢里,她深深凝视欣怡一眼,轻轻退了出去。
露世追过去。
“姐姐?”他担忧地望着十愿,“发生什么事了吗?”
十愿背抵着车厢,长长吐出一口气,才低声回答。
“露世,”她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欣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