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站在几米开外, 两人中隔了一座冰棺。
黑暗中,他的金色双眸亮的仿佛在燃烧。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紧紧盯着埃西斯, “谁放你进来的?”
路西法的声音有些奇怪, 全然没有平时的冷彻,倒像是含着一团雾。
怎么办?要逃吗?
埃西斯没有轻举妄动,但借着被冰棺遮挡住的优势, 她缓缓将手伸入口袋, 掏出一柄小刀。
没有得到回答,路西法又向前一步, 声音低到没有起伏:“埃西斯, 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的周身有黑色的火焰腾起, 宛若在地狱燃烧的业火, 炽热的温度将空气中的冷霜都绞灭殆尽, 每朝埃西斯走出一步, 脚步就好似踏在她的心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埃西斯瞬间做出决定。
她飞速将小刀丢向路西法,对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头一歪, 小刀贴着他的脸侧飞过。
可埃西斯只需这一秒的时间差便足够了。
脚猛地一跺地面, 风系法术托着她而起, 冲向密室入口, 于此同时, 巨大的火焰在她手心点燃, 渐渐凝聚成飞鸟的模样,带着尖利的呼啸朝路西法飞去。
埃西斯擅长魅术,她的魔法其实并不出色, 也不知能否拖住路西法。
可即便将所有的攻击法术都使了出来, 却还是没能挡住路西法的脚步,不,他甚至都没有在意埃西斯的攻击,在埃西斯发出的各色魔法中,一步又一步,黑色的长袍被魔法的劲风卷起,如同手握镰刀的死神,他走向埃西斯,去收割这颗必将落入他手心的果实。
不行,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捉到!
埃西斯狠狠一咬牙,目光转向冰棺。
她的手中浮起一个白色魔阵,凝成一道光箭,朝路西法的方向射出,只是这一次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冰棺。
她铤而走险,目的就是为了一赌这座冰棺对路西法的重要性。
果不其然,路西法发现不对劲,立即放弃埃西斯,双手一挥,一道巨大的黑浪朝光箭冲去,那一抹亮光顿时如同撞入大海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可埃西斯似乎打错了算盘。
她的这一步行动反而激怒了路西法,他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朝胆敢闯入他领地的入侵者低吼起来:“你好大的胆子!”
下一瞬,埃西斯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路西法已来至面前,她甚至能闻到男人身上凛冽的冷香,其中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像是葡萄酒的味道。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海里,等埃西斯回过神,发现自己已脸朝天,被大力拍在地上,而脖间掐住一人的手,紧到她呼吸不过来。
路西法伏在她身上,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唯有那双淡到透彻的眼中情绪翻滚,化为滔天大浪扑向埃西斯,瞬间将她淹没。
“送……松手……”埃西斯脸涨的通红,“你快……我喘不上气……”
路西法低下头,一股浓烈的酒气铺洒在她的鼻尖。
埃西斯挣扎的手一顿。
她才发现路西法的状态不太对劲,脸上浮着一片薄红,神色迷离,吐息间,浓郁的酒味化为柔软的绳索,套在她颈间。
埃西斯又惊又惑,他喝酒了?谁给他喝的?!
她得到了答案——一只小巧的酒瓶从路西法宽大的袖中滑落,“噹——”地碎成一地碎片,里面残留的紫色液体酒洒了出来,顷刻飘起一室甜蜜的酒香。
路西法动了,抚上她的脸庞,“你和她长得真像……”他似乎在感叹,“简直一模一样,可是……你为什么想动她?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除了我……除了我……”
他的声音里有某种压抑而浓厚的情感,如同栖伏着一只巨大的野兽,在黑暗中露出尖利的爪牙。
埃西斯一怔,这样的声音……她仿佛在哪听过。
——她想起来,她曾乔装打扮去过人类的歌剧院,那时正上演一场悲剧,当舞台上的男主演哭着跪在被他亲手杀死的情人面前,他的声音也是如此,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哀痛,几乎在所有人心中吹起一道绝望的旋涡。
路西法……他在悲伤吗?
埃西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掰开一点路西法的禁锢,为自己挣来一口喘息的余地,却连缓劲都顾不上,沉声道:“看着我!”
她的声音就像是一道横冲直撞的风,直接吹散了路西法眼中的迷雾。
他下意识看了眼埃西斯,随即被那双黑曜石般的眼吸住了。
——不,与其说被吸住了,更像是路西法在主动追随她的目光,如同飞蛾扑火般,跳入那道无尽的深渊。
“来,告诉我,”埃西斯轻声道,“‘她’是谁?”
路西法在挣扎,他面色犹豫,握住埃西斯的手指忽松忽紧,漆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在空中摆荡,一如主人摇曳的心。
埃西斯微微皱眉。
她特意在路西法心神波动剧烈时施展魅术,却没想到他还有抵挡的余地,她加重语气,再次重复了一遍:“‘她’是谁?”
跌入蛛网的飞虫终是无法逃脱蜘蛛的追捕,她感到路西法的手指一松,软软垂了下来。
“‘她’……”他低声道,“她是……”
“是谁?”
“……我不知道。”
“什么?”这个回答让埃西斯感到错愕,为防止路西法抵抗,她又问了一遍,“那个女人——那个躺在冰棺里的人,她与你是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绷。
路西法还是坚持着原先的答案,那双迷离的金瞳停留在一点:“我不认识她,”就在埃西斯不可置信时,他继而道,“五年前的今天,她忽然出现在魔塔中。”
“那时她还活着?”
“不,”路西法摇头,“她已经被封入冰棺里了。”
“可是……”埃西斯喃喃道,“为什么你要将她藏得那么好?”
甚至将这具冰棺视若珍宝,不容许任何人的靠近。
路西法顿了顿,忽然提起毫不相干的话题:“从捡到她起,我便开始做一个梦。”
埃西斯对此不感兴趣,想也没想道:“我不需要……”
“梦的内容全是重复的,”路西法打断她,自顾自讲到,“我总是会梦见她,我们站在一片花田里,”他补充道,“风信子的花田。”
埃西斯不自主地被他讲述的内容所吸引:“然后呢?”
“然后……”路西法低垂下眼睛,有那么一瞬,埃西斯以为他要落泪了,因为他眼里的悲戚是那么浓厚,几乎将她埋没,可他没有,仅做了片刻停顿,路西法重新道,“然后……我杀了她。”
“杀……”埃西斯睁大眼,“你杀了她?!”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为什么?”
不知是她魅|术的作用,还是路西法本身的情绪,他的面孔带着一丝罕见的迷惑:“我不知道,”他缓缓道,“梦境总是重复着同样的内容,我拿着一把匕首,对着她的心脏,这里,”冰凉的手指轻点在埃西斯的胸口,“用力刺下去。”
“可无论我做过多少次同样的梦,第二天,当我又进入梦乡,她会站在相同的位置,等待新一轮的死亡。”
可分明路西法已经松开了手,她却感到某种用言语难以形容的窒息感再一次攥住了自己。
“路西法……”她愣愣地仰起头,明明曾观察过无数次,路西法每一处的五官她都可以在心中描绘出,如今那张脸却显得极为陌生,“你……你在哭吗?”
路西法恍惚地看着她,良久,抬手抹去眼角的一滴晶莹。
“没有,”他的声音再度恢复冷彻,“你看错了。”
他选择避开,可埃西斯没有打算放过他。
“虽然你不认识那个女子,但是她在你的心目中一定占据很重要的位置。”她尖锐地盯着路西法,后者移开视线,仿佛地上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肯转向埃西斯。
埃西斯:“……”她像是想要吹跑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郁气般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伸手拉住路西法的黑发,用力一扯,对方的头便低低垂了下来。
“痛。”路西法低声说了一句。
但不会有我痛,埃西斯想。
她以一种几乎咬牙切齿的语调,一字一句问道:“回答我,为什么要将我放在你的身边?”
“为什么容忍我的恶作剧,为什么宽恕我的谎言,为什么……“她的声音轻地几乎如同一阵风,叫人难以捕捉,”为什么放任我的靠近……
“全部,这所有的一切,仅仅只是因为我和她长了相同的一张脸吗?”
她终于将这句话讲出,像是从胸口拔出一枚宝剑,异物离开身体的同时,伴随着强烈的痛意,心却反而空了一块。
或许是感应到了咒者内心的抗拒,即使魅术已在路西法身上生效,法术本身却没能够发挥作用。
直到过去将近一分钟的沉默,路西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回答我。”埃西斯加重口气。
“不,”路西法低垂着眉眼,他就好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娃娃,主人却失去了对其的掌控,“我不想说。”
是魔力不足了吗?埃西斯皱起眉,她松开几乎咬到出血的嘴唇,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么,”她犹豫了一下,“告诉我,你最珍视的宝物是什么?”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路西法已经将答案道出。
“是她,”他将目光抛向冰棺,“她就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埃西斯愣愣地盯着他。
那是她在路西法脸上从未见过的神情,深情而专注。
——一如那场舞台剧的男演员。
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像是有一根铁棍插入脑袋,搅得她整个人连同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
见鬼。
埃西斯的手指猛然攥紧了。
见鬼……真是见了鬼。
想套住猎物的是她,可为什么……最终落入陷阱的,却是自己。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