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地上, 偻伛的脊背像只被晒干的虾米，仔细看, 可以发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林鹤在害怕。
他所有的恐惧皆来自于高座上那人, 他有着人类难以想象的高大身躯，仿佛一座小山横在那里，幽黄的瞳孔在白色眼球里转了个圈, 对准林鹤。
“这么说, ”他发声了，像雷鸣似的轰轰作响, “你没能把那本书带回来？”
林鹤尝试了几次, 才从发颤的喉咙里找到自己的声音：“我……”
他努力平定恐惧的情绪, 抬起头：“你说过, 只要把那只恶魔从十愿身边带走就好……”
却只是一眼, 林鹤又飞快转移了视线。
台上那人注意到了, 两只灯笼似的复眼眨了眨，露出一抹有趣的神色。
下一秒，他瞬间出现在林鹤面前, 崩塌的乌云似得沉沉压下, 林鹤吓得大叫, 拼命向后退去, 手脚乱爬的样子颇像一只乌龟。
那人被取悦了, 哈哈大笑起来, 从林鹤的角度能从他大张的嘴里看到两排尖锐的牙齿, 上面还粘着一些黏糊糊的红色丝状物，林鹤不敢想象，逃避似的移开视线。
却又还是放心不下, 艰难抬起头, 问那人：“那只恶魔……它不会去找十愿报仇吧？”
恶魔是吝啬的高利|贷债主，一旦交易达成，直到收完最后一份利息，他们会将债户追到天涯海角。
他不清楚十愿许诺付出什么，但她必须立刻中断这场邪恶的交易，否则其带来的后果将会是无法想象的！
那人端详着林鹤挣扎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他”向前一步，在昏暗的灯光下露出了真面目。
上半身是人类，下半|身是一团膨胀的红色球状物，仔细看可以发现它还在有规律地跳动着，像是一个放大数百倍的变异心脏，身后还有一对薄如蝉翼的椭圆形翅膀。
——这是一只恶魔。
“亲爱的，”他探出一只手——一根巨大的触手，绕住林鹤的肩膀：“你做的很好。”
用一种慢悠悠的，循循善诱的语调道：“现在你已经切断了他们之间罪恶的联系，那个女孩将不会再重复令妹的可悲命运。”
它提到这个名字，林鹤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痛苦的神色：“甜甜……”
恶魔安抚似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啦，你拯救了一个女孩，令妹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十分欣慰。”
“那……”林鹤眼中露出一丝期盼，他竟反手握住恶魔那段肥硕恶心的触手，希冀问道，“既然我完成了你的要求，那么你可以救活我的妹妹了吗？”
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又确认了一遍：“我把那只恶魔弄走，真的不会伤害到十愿吧？”
“当然当然，”恶魔满口打包票，“你还不信我吗？当初是谁帮你把令妹的尸体找回来的？”
它一说，林鹤迟疑的神色顿时消退了几分：“那我妹妹……”
恶魔很爽快道：“现在就帮你复活她！”它顿了顿，忽又做了个难为的表情。
这个高难度的动作实在是为难它了，但林鹤居然奇迹般得从那张苍蝇般的脸上发现了不对劲，“怎么了？”
“唔，”恶魔慢慢道，“事实上，复活令妹还需要一点材料，”它把两根触须搭在一起，比了个“一点”的手势。
林鹤急道：“什么素材？！”
“唉，你知道的，她的心脏被吃掉了，”恶魔叹了一口气，“所以需要一颗同样的心脏，最好是新鲜的，从活生生的人类身上摘下来的那种。”
果然，林鹤犹豫了。
见状，恶魔又再次长长叹气，“算啦，也不能勉强你去杀人，”它充满理解地拍拍林鹤的肩膀，“我们可以找机会，如果副本里有人死了，你可以再将他的心带给我。”
“可是……”林鹤急道，“你不是说时间过得越久，我妹妹复活的成功率越小吗？”
恶魔耸耸肩：“没办法啊，”它向林鹤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毕竟你不愿杀人嘛。”
林鹤沉默了，良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眼中像是落了一层灰，充满死寂。
“那么……如果用我的心脏呢？”
恶魔盯着他，嘴角笑容慢慢扩大。
“当然可以。”
数分钟后。
别西卜哼着小曲，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罐，里面装着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模样像个变异的红色桃子。
它走到一个偌大木架前，上面排满了数百个相同的玻璃罐，别西卜轻快地卷动着舌头，将那个玻璃罐紧紧挨着另一个放好。
“豁！这下齐啦！”
它拍拍手，露出得意表情。
那两个比邻而居的玻璃罐上分别贴了一张纸条。
——“林鹤”与“林甜。”
***
十愿在黑暗中不断下坠。
她的大脑还停留在恶魔花札被扔掉的震惊与错愕中，过了有一会，才反应到不对劲。
——这次传送的持续时间太长了，按照以往应该早就到休息室了才对。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刚起了这个念头，底下忽然透过来一丝亮光。
是休息室入口！
十愿连忙调整姿势，将眼睛闭上，任由那阵强烈的白光将自己吞没。
***
空中忽然开了一道口，一道亮光闪过，有个女孩从洞口里滚出来，姿势狼狈地倒在地上。
这个下巴重重磕在地上的女孩正是十愿。
“疼……”
她揉着下巴站起身，忽然愣住了。
这不是她的休息室。
红木地板上铺着毛茸茸的地毯，壁纸选用淡紫色，几个硕大的玩偶堆在床上，头顶有黄光洒下，为小小的房间平添几分暖意。
她第一反应是去摸口袋，然而手却掏了个空，十愿才想起赫莱尔不在了。
她抿了下嘴，第一次露出几分茫然。
其实林鹤丢掉恶魔花札的时候，十愿没有很慌张，因为她记得当时进入研究所时罗伯特也搜走过恶魔花札，但后来它又自己出现了，所以她还想，也许到了休息室又能再看到它。
可现在，耳边再也听不到赫莱尔熟悉的抱怨声了。
真是奇怪，比起失去一个得力道具，十愿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怀念那个傲慢自大的声音。
她扯了下嘴角，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五味杂陈之际，一道电子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你是一位罪恶深重的女士。】
【凭借出众的外貌与聪敏的性格，你游走在六个男人之间。】
【如同落入蜘蛛网的飞虫，他们被你牢牢把握。】
【有的甘之若饴，有的因爱生恨。】
【终于，你的报应来了——嫉妒的种子在其中一人心中深种，他被恶魔蛊惑了心。】
【在六个人中，有一个受害者，两个杀人犯，三个帮凶。】
【受害者为你而死，杀死他的是其中一个杀人犯。】
【第二个杀人犯即将敲响大门，他的手上握着死神的镰刀。】
【三个帮凶，一个捂住眼睛，一个捂住嘴巴，但不妨向剩下一个求助，他会成为你的盟友。】
【任务：枕边的杀人犯。】
【任务内容：逃脱被杀的命运，找出欲行凶者。】
电子音到此结束，只留下一道哨声般的尖鸣。
而十愿愣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休息室呢？副本安排好的中场休息呢？为什么她从芬里尔的副本中出来，却又一下落入第二个副本？！
而且……她咬住嘴唇，回想刚刚听到的内容，表情十分复杂。
这次的副本，似乎只有她一个玩家。
单人副本和多人副本的难度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偏偏十愿还失去了恶魔花札，简直是一下从躺赢模式跳到地狱难度。
她必须要靠自己去解决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没有时间彷徨，十愿迅速冲到书桌前，扯下一张纸，将听到的主要信息飞快记默下来。
六个人，一个受害人，两个杀人犯，三个帮凶。
根据提示，两个杀人犯中一个会杀死受害人，另一个杀人犯估计现在还没杀人，但他的对象是十愿。
至于那三个帮凶，他们是谁，帮的又是谁，则完全没有头绪。
六个人，六分之一的几率。
十愿正思索着，耳畔那道电子音再度响起。
【玩家十愿初次体验单人副本，可获得一次赦免机会，第一次指认错误将不记做失败。】
十愿一愣。
也就是说……她总共可以指认两次？
圆珠笔动了动，在纸上缓缓写下“2”这个数字。
除去将会死掉的那人，剩余五个人，两次机会，成功的几率忽然变大了。
但副本可不会那么好心，看似简单的任务，说不定其实暗藏玄机。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纸，手指在杀人犯上画了一道圈。
想要杀她的人……会是谁呢？
“叮——！”
一道刺耳的电铃声忽然闯入宁静的房间。
十愿的肩膀一抖，整个人像装了弹簧似地从椅子上跳起。
那门铃按得又快又急，她冲到客厅，顾不得观察周围的环境，扑到门上。
她没有打开门，而是隔着猫眼，警惕往外看。
等看清来者，十愿一愣，眼中划过一道不可置信，下一秒，她唰地拉开大门，一句惊呼从喉咙里飞出来。
“奥斯汀？！”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警官，他穿着熨烫整齐的制服，手抬到一半，似乎正准备敲门，看到十愿后不禁一愣：“您认识我？”
他眼中的诧异不似作假，十愿怔了一下，连忙改口：“不……”她眼神闪烁，“我刚刚在看电视，是美剧。”
她含糊地冲客厅挥了下手，警官恍然大悟，温和地笑了：“那可真是个奇妙的巧合。”
太像了。
十愿默默地盯着他。
她简直要以为那个神圣悲悯的列车员先生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这位奥斯汀警官笑了几声，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是十愿小姐吧？”
十愿点点头：“恩。”
奥斯汀出示了下警证：“我是铃兰花街道的警察，找您想咨询些问题。”
十愿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但还是镇定地问：“您说。”
奥斯汀停顿了下，漂亮的绯色眼睛对上她的视线。
“请问您是赫莱尔先生的家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