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让露世发现了自己？
十愿咬着唇思索，面前少女呼唤了好几声, 才堪堪拉回她的思绪。
“十愿小姐？”女孩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 歪头看她时，海藻般的长卷发密密垂下，“您还好吗？”
“没事, ”十愿掩饰地笑了一下, “刚刚头有点晕。”
少女——莉莉安娜目露担忧：“如果您身体不适的话，不妨先去镇上做个检查, 万一出了什么事……”
十愿摇头：“不了, 谢谢。”
“可是……”
“莉莉, 十愿小姐, ”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忽然出声, 他有一头火焰般的卷发, 湛蓝的双眼仿佛倒映着大海，嘴角一颗小小的痣，透出几分慵懒与漫不经心, “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他们现在处于一间书房内, 被数个接骨木书柜围绕, 雕花的大理石壁炉对着门张开黑漆漆的大口, 柔软的地毯包裹住众人的脚, 整个房间充满了一股九十年代小资家庭的富裕与悠闲, 只是仔细瞧却能发现一些家具上沾有灰尘, 看起来像是不曾打扫。
“抱歉，”十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一瞬的停滞, 继而点头, “请说下去吧……修先生。”
修朝她勾了下嘴角，妩媚的笑容让房间里剩余的一男一女都微微失了神，十愿垂下眼，修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那么，刚刚讲到薪酬问题，这里需要提醒各位的一点是——三位在任职期间，我们只提供最基本的吃穿住用，不会额外付给各位薪水。”
十愿迅速扫了另外两人一眼，除了那个头上别了一个紫色发卡的年轻女性稍微有些错愕，另一个矮小的干瘪男人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
“菲娜小姐，请问有什么问题吗？”修注意到紫发卡女性，轻声询问了一句。
“啊……没事，”菲娜连忙道，“没有薪水也没关系，我只要有个能住的地方就行了。”
“那十愿小姐和本杰明先生呢？”修将目光转向两人。
“没事。”
“我能接受。”
两人分别回答道，十愿用余光扫了眼本杰明，菲娜在听到这个苛刻的待遇后还表现出一点不自然，他看起来倒是很泰然，像是根本没有把薪水放在心上，反而好几次目光越过修，看向他身后的书架。
十愿顿了顿，也飞速瞥了眼书架。
被各式书籍记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中央摆放着一个金色相框，四个人正对着镜头咧开嘴，其中两个小孩的面容很眼熟，正是修与莉莉安娜。
“喜欢这个相框吗？”修注意到她的视线，冲她眨眨眼，“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遗物，据说拥有几百年的历史，是伊丽莎白三世的所有物呢。”
“那一定很名贵吧。”十愿淡淡附和了一句，目光没从相框上挪开。
——她能感受到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灵魂的气息从相框上传来。
“该说明的都讲完啦，”修轻轻抚了下手掌，“在接下来一周的试用期里，还请各位多加努力，毕竟——”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们最终只决定录用一位仆人哦。”
闻言，三人的表情皆是一变，菲娜看起来有些忐忑，本杰明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迅速低下头，而十愿眨眨眼，同样对修笑了笑：“好的。”
修看起来很满意：“各位现在可以开始工作了，我还有事，先不陪三位了。”
他说要走，却没从椅子上站起，反而是莉莉安娜走过去，也不知她做了什么，修的椅子下忽然弹出两对滑轮，莉莉安娜从椅背后抽出一双把手，看见三人惊讶的眼神，笑了下：“家弟腿脚不太灵活。”
说这话时，她的耳垂微微有些发红，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修：“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失礼的话，纷纷表忠心后，莉莉安娜推着修离去，一时间，偌大的书房只剩下十愿三人。
菲娜试探道：“那我们先打扫屋子？”十愿点头的动作似乎让她鼓起信心，继续道，“那要不分配下屋子……”
“我打扫书房，”本杰明蛮横打断她，“其余你们自己分配。”
闻言，十愿抬头，瞅了他一下。
对方扔回来凶神恶煞的一眼：“干嘛？”
菲娜表情为难：“可是有这么多房间……”
“没事，我们先打扫，”十愿拉了她一把，“再不干活，可能会给修先生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菲娜一看就是很想要这工作，连忙道：“那就这样吧！”
十愿与她商量了下，她打扫二楼，十愿则去一楼。
下楼之前，十愿特意瞄了眼本杰明，后者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
十愿有种莫名的预感，本杰明的目的似乎会与她重合在一起。
当她来到一楼，正巧门铃声响起。
十愿对自己的新身份适应得很快，立刻奔过去开门，一位蓝衣快递站在门口，递给她满满几大个包裹：“修·奥蒂斯先生的邮包，请签收。”
怎么买了这么多？十愿有些错愕，手忙脚乱接过，她关上门，将那几个包裹堆在客厅桌上，想了想，扬声喊修：“修先生，您的包裹来了。”
修的声音隔着楼板传来：“放那边吧，”顿了顿，又添上一句，“不用帮我拆。”
十愿耸了下肩，准备继续拖她的地，转身时眼角扫到什么，整个人突然顿住了。
一个被压在最下面的包裹破了一脚，露出一小抹铁灰色。
她飞速瞧了眼楼下，轻声蹲下，小心翼翼用两根手指扩大那个破洞，随即露出了包裹的内容
——那是手|铐的一角，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修为什么要买这种东西？巨大的惊愕如同海浪般朝十愿打来，她稳了下心神，正准备合上洞口，冷不丁身后传来一轻柔男声：“你在做什么？”
十愿的肩膀一抖，僵硬扭头，动作好似慢镜头回放。
修坐在轮椅上，双手交握，狭长的眼睛上扬，好整以暇地对着她笑：“出什么问题了吗，十愿小姐？”
他温热的音调在划过十愿名字的时候，就像迎面吹来一股春风。
十愿不动声色站起身，挡住包裹：“没有，我只是在检查有没有送错的包裹，”她解释了一句，“因为数量实在有些多。”
“我想应该没错。”
修转动轮椅来到她身旁，十愿迅速抽回手，修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十愿有些担心那个洞，但对方已经下了逐客令，只好道：“好的。”
她往莉莉安娜安排的房间方向走了两步，还是不放心，转过头，一下落入一双幽深的眼。
“……修先生”
“你知道吗？”修的唇边含着一朵笑容，“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你，我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是吗？”十愿不动声色，放在身后的手却握紧了，“可能是错觉吧。”
修笑了起来。
他的眼实在是好看极了，像蕴含着广阔的大海，顷刻将人覆灭。
“也许吧。”他轻声道。
***
十愿是被一连串的敲门声惊醒的。
“怎么了？”菲娜在她旁边的床上惊恐道。
十愿翻身下床，随手拿起一块毛毯披在身上，门被打开一条缝，莉莉安娜的声音传来：“两位还醒着吗？”
“请问有什么事吗？”
莉莉安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像是被一块木头梗在喉咙里：“我打翻了一杯番茄汁，想请两位帮忙清理下。”
十愿瞟了眼挂钟，时针停在“4”上。
凌晨4点起来喝番茄汁？
她与菲娜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但毕竟是雇主的要求，两人迅速套上晨衣，刚打开门，莉莉安娜略显苍白的脸一下跃入眼前。
她抿了下嘴：“请随我来吧。”
即使满腹狐疑，两人还是乖乖跟上她，老旧的楼梯发出吱呀声响，莉莉安娜的目的地似乎是书房，她将手按在黄铜把手上，开门之前，扭头叮嘱了一句：“现在是凌晨，请尽量不要大声喧哗。”
擦个地而已，为什么要大声喧哗？
十愿想菲娜一定跟她抱着同样的念头，可当踏入书房，看到眼前一幕时，她才明白莉莉安娜隐晦的提醒。
——书房的墙壁上满是黑色的印记，像是大火燃烧后留下的痕迹，一具被烧得焦灰的尸体躺在地板上，如同一搜沉默的黑色小船。
十愿顿了一下，将抽气声咽回肚子里，而菲娜没有忍住，发出响亮的抽气声：“天哪！”
“抱歉将两位吵醒了，”听到响声，坐在书房中央的男人回过头，露出一张精致脸庞，修微笑道，“能帮我清理一下房间吗？”
菲娜的声音抖得比她人还厉害：“我……明白了，先生。”
她战战兢兢拿起一块抹布，迅速躲到房间的一角，小心擦拭起来。
而十愿环顾一周，没看见本杰明：“先生，”她向修跑去询问的目光，“本杰明先生在……”
“哦，”修打断她，“这个不用管，我会亲自处理他的。”
说“他”时，修的目光往下，看向地上的尸体。
十愿沉默，看来本杰明的下落不言而喻。
她也拿起一块抹布，转身走向书架，心里却笼罩着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
修虽然是个变态，但也不会无故杀人，可为什么他要杀死本杰明呢？
她的目光落在书架上，忽然有了答案。
——那原本置于中间层的金色相框消失了。
原来如此，十愿垂下眼帘，怪不得本杰明一副鬼祟的样子，看来他是想混进来偷窃，却被修抓住，一把火烧了。
可是那相框……十愿不留痕迹地朝修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后者骨节分明的手里正握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金色物件。
她松了口气，还好本杰明没能成功偷走相框，否则她上哪追自己的灵魂去？
“算啦，”这时，修忽然道，“一时半会也干不完，你们先去休息吧，明天起来再打扫。”
菲娜自然巴不得离开书房，每在这里多待一秒，她就感到自己像热锅上被烘烤的蚂蚁一般难熬上一分：“好的，先生！”
十愿也困得不行，反正相框还在，她很爽快道：“那我们先去睡了。”
回到卧室，菲娜似乎还惊魂未定，在床上滚了许久，突然开口：“怎……怎么办？”
十愿：“？”
即使看不到菲娜的脸，十愿也能从声音里听出她的害怕，简直浓的要滴了下来：“我……我以前就有听说过，这家的主人据说是女巫，半夜还会会施展巫术！”
她问十愿：“你还准备干下去吗？”
十愿想也不想：“当然。”她还要回收灵魂碎片呢。
菲娜似乎吃了一惊，隔了好久，才惴惴道：“我……我想放弃了。”
十愿突然道：“嘘！”
菲娜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闭上嘴，十愿侧耳听了会，才道：“好了。”
“怎么了……？”
“刚刚门口有人在偷听，”十愿似乎没发现自己说的话有多惊悚，“应该是修。”
菲娜快哭了：“他干嘛要在这么做？！”
“不知道，”十愿干脆道，“不过我们最好还是快睡吧，明天还要起来干活。”
说完，她便合上眼，菲娜没了说话的同伴，只能悻悻闭上嘴，过了会，房间终于归于平静。
***
“那个，先生……”菲娜站在修面前，手紧紧绞着围裙，“家里人给我安排好了工作，喊我回去。”
第二日，十愿刚将早餐端出来，就听到菲娜在餐厅门口喊住修。
“这样啊，”修笑眯眯道，“所以你是想弃权了吗？”
菲娜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是的。”
原以为看了昨天那幕，修会不放人走，没想到他沉吟片刻，很爽快道：“好吧。”
菲娜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那我可以回去了吗，先生？”
修点头：“毕竟我们不提供薪水，也不好勉强人留着，”他对莉莉安娜道，“我去送菲娜小姐。”
莉莉安娜瞅了他的轮椅一眼：“可是……”
修露出安抚的笑容：“就送到镇口，不会很远，”他又对十愿说，“麻烦照看下莉莉。”
他能出门十愿最开心，忙不迭点头：“您放心。”
她本打算趁修不在时好去偷相框，可没想到莉莉安娜似乎总有无限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十愿扫完地，擦完桌，勤勤恳恳干了将近两个小时，刚歇下来，就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修回来了。
十愿：靠。
修看见她，却眼睛一亮，热情地朝她招手：“十愿小姐，到这里来。”
“有什么事吗，先生？”
“现在不是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嘛，”修解释，“所以我想提前结束试用期，就订下是你了。”
十愿自然没有意义，拿到相框前她必须找到一个正当理由留在修家中，于是很愉快道：“那真是太好了。”
修：“那请随我来，我们直接把雇佣协议签了吧。”
十愿问：“那我们去书房吗？”
“不是，”修摇头，“协议放在地下室里。”
莉莉安娜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十愿只好替他推轮椅，一边走，修还回头问她：“十愿小姐是哪里人？”
这个问题叫她怎么回答，十愿想了想：“大概……算是华夏国人吧。”
“您的外貌可不像是那边的人呢。”
十愿干笑两声：“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
她陡然顿住了。
从十愿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修的上衣口袋，里面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是一枚紫色发卡。
这个发卡……
她的手一僵。
像是脑中亮起一片光，一下照亮了许多她未曾注意的细节，十愿猛地松开手，作势后退，嘴里道：“修先生，我突然想到有些事……”
“嘭——！”
她的脑后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痛意。
有人用目光狠狠砸中她的后脑勺。
十愿脚下一软，不可避免地朝地上栽去，在失去意识前，她的视线停留在最后一幕。
——修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容。
“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