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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妾(双重生) 第33节

高年双手捧着那七弦琴的琴囊,闻言即刻后撤一步,从那琴后探出半张脸来,亦是笑面相迎:“爹,宫宴就要迟到了。”

*

官烨将最后一件外袍拢进行囊中。

空荡荡的屋内,唯有一张床榻、一张书案,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他对着那盏即将燃尽的油灯,不知为何,脸上竟然露出些许笑意来。

窗外有几声鸟啼,他推窗朝外看去,只见朗月高悬,不远处的皇宫城内、已是灯火通明、弦乐邈邈,恍若天上宫廷。

他耐心整了整身上崭新的官服,扶正帽子。陈宝儿给了他个千户的位置,却是贴身侍候,给足了三殿下面子。今夜,他也能踏足禁宫,瞧一瞧这除夕在宫中,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

官念合上妆奁,披上披风,避过所有人,偷偷踏出伴月轩外。

她心中依旧疑惑着堂姐那莫名其妙的笃定,脚步却并不犹疑。她侧头去看自己身侧的宫墙,上面映着的是月光下她的剪影。

可她分明觉得那是小顺子俯下身子的影子。

他正如往日般拈起院中的花,俯身虔诚又温柔地嗅闻。

*

直到殷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口,官白纻才轻合上门。

她取下梳妆台上的铜镜,借着月色照了照自己的妆容,之后又将那镜子倒扣其上。

官白纻在屋内独坐良久,直到有丝竹歌舞的声音传入,她才施施然起身,推门而去。她本就是孤魂,重获一世,又成了所谓野鬼。除夕本该是阖家团圆、与人相守之日,可她却似乎只剩下孤身一人。

踏出重华宫,转身合上宫门,循着记忆绕出内禁,思忖着或许也能去那宫宴附近瞧瞧,凑个热闹。

从角门方走出两步,这角门开闭之声却惊扰了他人,门那侧有一团黑影颤了颤。

那团黑影辨认清来人,倏尔舒展,直起腰身,快步向官白纻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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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除夕夜(二)

“阿姐”, 来人正是官烨。

官白纻极快地上下扫了扫他的装扮,唇角划过一抹自嘲的冷笑。她目光又掠过他官帽顶端与衣袖上的露水,便忖度着这人恐是早早候在此处。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必会从这个门走出来的。

看出她的腹诽, 官烨牵唇笑了笑,“阿姐身上总是有点孩子的性子, 走路两侧都能去时,便惯爱走左手边儿的路。子怜从重华宫推出这么一条路来,若你今夜出内禁, 必会经过此处。”

他言罢,眼中竟流露出些许乞求的神情:“阿姐,便是除夕夜,你都不愿给子怜好脸色瞧么?”

官白纻见他神情悲怜、不似作伪, 心中稍动,只是官烨现下已作了殷觉的幕僚, 自己又知道前世二人不死不休的结局,她已是无法再如之前般彻底敞开心扉。

她忽而眸光微凝, 有什么思量瞬时闪过, 她回身与那官烨相对而立,踢脚向前一步, 拉近二人距离, 仰首两眼直直看向官烨。

“你一无权无势、还未中举的白身,究竟是如何入三殿下眼的?”

官烨笑容不变, 眼里的情绪却淡了几分,露出些许玩味。他不紧不慢地后撤一步,“既有现成的捷径, 子怜又何须继续寒窗苦读。”

“阿姐不也是如此, 自以为傍上了大皇子, 便可与过去、与子怜一刀两断。”

“阿姐,你可知,在这些贵人眼里,你我都卑贱如泥。只不过”,他修长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脸上的笑里露出嘲讽的恶意,“子怜出卖的是一身的本事,而阿姐出卖的,是色相罢了。”

官白纻并未生气,他的回应便是承认了。自己借着绣谱为殷俶刊印书籍,虽然隐秘,但官烨本就心思细腻机敏,还是没有瞒过他,“你倒是磊落。只是你出卖亲姐投诚,他殷觉便真敢放心用你吗?”

“此事自然不劳阿姐挂心”,官烨垂眸,慢条斯理地拍着袖上的露水,抽空才朝那官白纻处瞥上一眼,“虽然还是要托阿姐的福,若你没有做出那等骇人听闻之事,被子怜发觉,子怜恐怕也难以得到殿下的信任。”

“你知道了什么……”,官白纻掩在袖口中的双手紧了紧,果然是因为此事。那前世,恐怕官烨也是知道了内情,所以才恨上了她。

“我若不那么做,你我二人便一辈子是地里任人欺辱的蒿草,如何能有机会随伯父来京都。”

官烨哂笑一声,“阿姐不必解释,若是有理由便可弑母。若有一日这天下之主负了阿姐,你还要弑君不成?”

“放肆!在宫中胡言乱语,你不要命了!”

官烨眼神一凛,陡然收了脸上的笑,眸色沉下来:“阿姐,孰是孰非,子怜不愿争辩。当日你缘何如此行事,我亦并不想知道其中隐情。这是你我二人的丑闻,除了殿下,子怜亦不会说与他人。”

“今夜前来,不过是为辞行而已。”

他朝官白纻作揖,深深俯下身,官白纻透过薄薄的官服,瞧见他后背上凸起的一截截脊柱。夜风吹得二人衣袍猎猎作响,刺骨的冷意顺着那翻飞的衣袖窜入,直刺心头。

“去何处?”

“西南?”

“为何事?”

“无可奉告。”

“那又为何告知于我?”

官烨直起身,“此行多暗礁险滩、怕是百死一生”,他再次露出笑来,眼里的冷意也消散干净,仿佛二人是再寻常不过的姐弟。

“若是子怜身死,不知阿姐愿不愿远去西南,为子怜殓尸,葬于故乡。”

官白纻转过头,不去看他透着自伤与悲凉的神情。是了,除了彼此,又有谁真的还值得依靠?只可惜,这唯一的一份依靠,也因世事转为了最为互相防备的关系。

“若你身死,托人带信回来。”

“一言为定。”

他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左脸露出个浅浅的梨涡来。

“子怜还未说过,阿姐今夜的装扮,甚是勾人夺魄。”

“只怕那大殿下便是被这样的好颜色,迷了心窍。”

官白纻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官烨舔了舔破损的嘴角,将几缕血丝含进嘴里咂了咂,再度躬身,“既如此,子怜便先告辞了。”

*

朗月中悬,沉入清澈见底的池水中,薄薄的水汽紧贴于池面上氤氲开来。玉质的台阶栏杆折射出温润细腻的光泽,珠帘被身着绛红色宫裙、水蓝色披帛的仕女缓缓从内卷起。金铜打制的十八仙人金像陈列在殿前,其手中捧着的金盘内盛放着夜露凝成的水滴。宫妃皆头戴珠翠、衣着绚丽如霞,簇拥着睿宗,三千珠翠拥宸共候于殿内。

亲王、宗室、勋爵、百官及各国使臣依次入内。众人按照各自的尊卑品级官职依次坐于殿上、两廊、山楼之后。众人坐定,宫人依次看上油饼、枣塔、糕点果子并着些许猪羊熟肉、三五人间列有浆水一桶,数枚长杓。另有些许祝酒看展的教坊司宫人,身着滚银边紫袍立于一侧,举袖吟唱祝酒雅乐。

教坊司乐部在山楼下的彩棚中,身着紫绯绿三色衣裳,依次有拍板、琵琶、箜篌、大鼓、箫、笙、埙、龙笛等等乐器,按照精心筹划过的行列队形逐次排开。夜风乍起,乐部宫人便衣袂同时飘舞,那乐器上垂着的长绦流苏也顺势飞扬,宛若众仙人御风而动,乘驾祥云翩然而来。

睿宗举起酒杯,请祝首杯御酒,宴会开始,笙箫笛同奏,众人举杯,舞伎入场:男女皆头戴花冠,手持各色鲜花,舞步进前成多列,皆一字排开,腰身轻转,那层层叠叠的艳色裙摆便花一般渐次旋开。乐部奏起舞曲,舞伎便顺着那轻灵欢快的鼓点节拍,迎风动作起来。

待舞曲结束,舞伎退场,便会开演各种戏目,有名角儿登场,为众位贵人助兴。至此时,宴会便不必再遵循繁复的规矩,众宾客可开怀畅饮,尽情交谈。

殷俶坐在睿宗下首,与殷觉比邻而坐。他今日身着黑色华服,其上是暗金色的绣纹,头戴金冠,身姿清肃萧爽,眉眼间几乎没什么情绪,周身落满了疏疏如残雪的月色,与周遭的各种繁乱皆格格不入。

待戏台开唱,他放下酒杯,见宴席间已有人离场挪座,众人正是酒酣耳热、兴致正浓。他又瞧了眼百瞧无聊赖的睿宗与正在联络朝臣的殷觉,指尖敲了敲掌中酒杯的外壁,下一瞬,将视线隐微地移向高年。

宴席入场,高年是捧着琴囊进来的,他虽十分在意,却说不出缘由。

忽而,高年从席位上站起,抱着琴囊悄悄绕后离席,径直离开。

殷俶放下酒杯,不自觉地蹙起双眉。

思忖片刻,他放下酒杯,随意寻了个由头向睿宗请罪,亦匆匆离开了宴席。

第48章 除夕夜(三)

高年对于所谓七弦琴的感官一直是颇为复杂的, 幼时上私塾先生讲琴时,会用干枯的十指捧出一张琴,指尖从七弦琴的头部缓缓滑落到尾部, 逐步讲解着琴身的构造。

“人们常将琴身视为美人,此为美人的头、颈、肩……”

高年看着他长长的灰指甲滑过“美人”窈窕的肩膀, 仍旧向下滑去,心头不禁泛起阵阵恶寒。好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习七弦琴奏雅乐自然是极为风雅之事, 却原来那些所谓高人雅士在鼓琴时,竟将琴身视为美人、百般撩拨。

虽然是幼时一段可称为笑话的胡想,却也解释了他为何不善鼓琴。只盼这几日的苦学,可以叫他不必在官姑娘面前露怯。

来到宫中花园静谧的一角, 派苦主离开、设法去寻人,他则独自寻了块大石头坐下, 横琴于膝上,百无聊赖地拨弄起来。

话本子上的书生, 深夜独坐鼓琴, 便能唤来摄人心魄的狐妖。他只盼着自己这一片痴心,能等来那个铁石心肠的姑娘。

说来也怪, 他自己都辨不清这种突如其来的钟情究竟缘于何处, 便真是被这姑娘救了一命,他却也不至于真到以身相许的地步。

想他自由随父亲在军营长大, 不喜习武,却碍于父命不得不在狩猎等危险情境里一马当先,被人救助便也成了家常便饭。被救着救着, 也就渐渐习惯了。

若真是被救便要以身相许, 他或许就先许给军营里某个五大三粗的副官了。

他想着想着, 自己先乐出了声,也许真是前世二人的缘分也说不定。

指尖一动,那琴音陡转,下一刻,有人从他身后的巨石中走出,定定站在原地。

“高大人好雅兴。”

“嘶——”,高年几乎被惊飞了三魂七魄。

殷俶从容不迫地走上前来,看了眼石头上的高年。殷俶不喜仰头视人,便提脚轻而易举地飞身上去,站定于高年身边。

原本就不大的空地,因着他的到来,瞬间逼仄起来。

“参见殿下——”

殷俶抬手扶助他的手臂,朗然一笑,“不必行礼,此地本就狭小,你若跪下来,指定要滑下去。”

“除夕宫宴尚未结束,高大人缘何独自来到此处鼓琴,可是心中有什么忧烦之事?”

他见对方支支吾吾地不肯吐露实情,眼色加深、也冷了几分。

“不如叫爷猜猜,或许是大人与佳人相约于此、趁着这良辰美景,好互诉衷肠。”

“只是为何偏要约到这宫中来,爷想想,也许那姑娘便是这宫中之人。”

“高大人,爷的猜测,可有三分说准?”

高年知道,殷俶必然已经想到他是特来此地邀约官白纻的。只是他却生出了疑惑,要知道当日碧海楼,这位爷可是要为他二人做媒的,怎么他主动接近对方,反倒惹来殷俶的不悦。

此番架势,说是兴师问罪也不为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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