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地顿住脚,片刻才问太子:“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我方问,他便将手臂处的伤口给我看,包着纱布并看不出什么。
“疼吗?”我又问他。
太子闻言先勾了下唇,继而露出可怜的表情,“疼死了,不过有弟弟关心,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弟弟,孤腰腹部还有一处伤,你也帮孤看看吧?伤口好像有些裂开了。”
他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
我迟疑片刻,才弯腰靠近太子。他穿着宽松的内裳,若要看伤口,还要将内裳解开。我不由抬眼看他,却发现他正目光灼灼盯着我看。
对上我的目光,太子挑眉道:“怎么了?”
“衣服……要解开,才能看到伤口。”我对他说。
“那便劳烦弟弟帮孤宽衣,孤手受伤了。”太子再度向我展示他受伤的那只手。
我抿了下唇,慢慢对他内裳上的衣带伸出手。解他衣服的时候,我感觉他的气息就落在我后脖处,我有些怕痒地偏了偏头,此时内裳也被我解开。
太子内裳下无其他衣服,劲瘦的腰上缠着一圈纱布,伤口处则还贴了有药的敷料。
我想再看清楚一点伤口,不由地愈发低头靠近,“好像没有裂开,我没看到上面有……啊!”
我话没能说完,因为太子忽地抱住我,他单手箍着我的腰身,声音懒洋洋中又带着点哑,“没裂开就好,好冷,弟弟给孤抱抱。”
因这个姿势,我被迫下巴抵在太子肩膀处。我立刻想挣开他,可我才动两下,他就倒吸一口气,“嘶——别动,伤口真要裂开了。”
我只能停下挣扎动作,可我又不想被他这样抱着,只能气恼地说:“既然伤口要裂开了,干嘛还抱着我?你、你冷就穿衣盖被子。”
“被子衣服哪有抱着弟弟舒服,弟弟又软且香。”
他言语中的戏谑意味严重,我不禁脸颊发烫,也顾不得他还有伤在身,猛然去推他。
太子似乎发现我真生气了,连忙松手,“好好好,逗你几句,就气成这样。”
我一得自由,连忙起身,瞧也不瞧他就转身离开。走时,还听到他在身后笑我。
我上了软轿,待离开东宫,才把软垫下的医书抽了出来,仔细将书上人体解剖图与先前看到的伤口进行对比。
果然……
我没有猜错。
这场遇刺恐怕跟太子脱不开关系。
这几日我身体好了些,反复回想看戏当日遇刺的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砍我的刺客明明前面那么凶悍,怎么会被我胡乱一剑就刺中胸口,还有太子……
我想拉他上来,怎么都拉不上来,继而他脱力滑入湖中,我也因重心不稳跌入湖水。按道理太子是没有力气再救我的,可他偏偏将我从水中捞起,还带着我游了好长一段距离,根本不像是力气耗尽之人。
太子失力入水,也是在钮喜落湖之后。钮喜习武,也许能看出太子的问题,所以他一直等到钮喜入水。他留毫发无损的我在船上,证明这场行刺应该不是冲我来,我更像一个见证者。
我掉入水里的事明显在太子的意料之外,他不想让我死,所以不得不在我面前露出马脚。
他抓住我手臂那瞬间是在后悔,还是想杀人灭口?
我刚刚仔细看太子腰腹部的伤,再对比医书,黑衣刺客行刺的那一匕首正如我猜测那般避开了要害处。
太子刚刚突然抱住我,恐怕也是怕我发现什么。
为什么太子要弄出这场假行刺?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正在轿子里细细揣测太子的目的,外面忽地传来行礼声,我听外面众口不一的“见过九皇子”等话语,有些疑惑地问:“何人?”
软轿旁的太监回话:“回九皇子,行礼的是今年科举中榜的进士,这会子正要去参加殿试。”
我怔了下,原来在我生病的几日,科举已经到了殿试这一步。我伸手掀开轿帘,果然在行礼的二十几人当中看到了林重檀。
林重檀峨冠博带,濯如月柳,在一众年龄较长的进士里极为显眼,连我身边随行的小宫女都偷偷往他身上瞅。
“快快请起。”我缓和语气道,“诸位都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从羲在这里先祝贺诸位金殿封官,桂冠喜折。”
“多谢九皇子。”众人又行礼道。
我并不多看林重檀一眼,放下轿帘,让宫人重新起轿。
若我料想没错,林重檀这次拿状元恐怕十之八九。等他高中状元,本就重视他的太子也会越发器重他。
一边是能用的有才之臣,一边是同父异母的皇弟,太子会选择谁,不言而喻。
我必须早日破局,若他日太子登基,我再想毁了林重檀,恐怕难上加难。
我回到华阳宫,更加认真地去思考太子安排这场假行刺的目的,又将宋楠叫进宫。我想了许久,突然想到被革职的前御林军统领,“宋楠,新上任的御林军统领你可认识?”
宋楠听到我的话,眸光一闪,“新上任的是永卞伯爵府的嫡子鲁义阳,他的媳妇是二皇子母家的蓉三姑娘。”
原来如此。
太子果然知道二皇子要谋反,他不仅知道,还想让二皇子早日谋反。
我听宋楠说这些时日二皇子安分守己不少,没再联系马山秉,所以太子很有可能坐不住了,弄出行刺一事多半是为了让二皇子在御林军中安插自己的人。
只是他弄出行刺一事,不怕二皇子觉得奇怪,从而不敢逼宫吗?
太子走这一步棋,难道是在敲山震虎?不对,若是敲山震虎,没必要让御林军统领变成二皇子的人。
当时在船上,太子跟我说,要我好好活着。这话听起来太像临终前的话,有没有可能太子当时是想假死。
但这样一来,本想造反的二皇子也会投鼠忌器,除非行刺事件有个替死鬼凶手,替死鬼最好还是个皇子。
有了替死鬼皇子,太子又死,二皇子一下子少了两个对手,那他这个长子当太子的可能性极大。
但若有人抢在他前面,又被封为太子,二皇子定会怒而逼宫。
太子留我命,莫非是觉得我受皇上宠爱,有可能被封为太子?
只是现在太子的计划出了纰漏,他没死,那么太子若还想让二皇子逼宫,肯定还有下一步棋要走。
正如我猜想,第二日行刺的人就被缉拿归案了。
是四皇子。
我到皇上那里的时候,只看到四皇子披头散发,脸颊红肿被人五花大绑捆着拖出殿内。他看到我时,先是冲我笑了笑,随后低垂下头。
那瞬间我看清他的眼神,里面是对不公的愤怒以及无奈、灰心。
无奈?
灰心?
我不由看向殿内,一种可怕的猜想浮现我心头。
我进殿后,其他几位皇子都在,太子也在。我也随着他们一起跪在地上,“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于上首的皇上抬手揉了下眉心,像是已经疲倦不堪,许久才开口:“朕知道你们兄弟几人年纪大了,各有自己的心思,但有些东西朕没有给,你们就不能伸手来拿,今日敢行刺兄长,他日岂不是敢弑君杀父?!”
“儿臣等不敢。”
众皇子都连忙以额贴地,我也顺着喊了一声。
皇上再度沉默,过于寂静的大殿,一瞬一息都变得极其难熬,连我也因为气氛的沉重,而不禁屏住呼吸。
忽地,我听到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疾呼的声音,“陛下!陛下!”
似有什么东西摔倒。
我登时抬头,就看到皇上捂着胸口倒在龙椅上,像是急火攻心导致。
太子最先跑到皇上跟前,他先是呼唤“父皇”,又连忙冲宫人大喊:“快宣太医!”
皇上气倒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一夜都没有出皇上寝殿,太子以勿扰皇上养病之名,不许人随意前往探望,庄贵妃想去侍疾都被拦下。
眼看两日都没有皇上醒来的消息,庄贵妃神色越发不安,不住地在殿内走来走去,继而又拉住我的手,“从羲,这宫里的天怕是要变了,早知道母妃就该早早地向你父皇为你请块封地,让你离京。”
我闻言神色一凛,先软言安抚庄贵妃几句,就把宋楠召到我跟前。
“我让你偷偷放到二皇子府上的信,你放在何处?”我忙问宋楠。
宋楠说:“属下放在二皇子的书房抽屉里。”
“宋楠,你有办法把那封信偷回来吗?”
宋楠想了下才说:“属下尽力一试,主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之前想错了,不仅太子知道二皇兄要谋反,父皇也知道。”我皱眉低声道。
四皇子那日的眼神实在太奇怪,如果他被冤枉,他一定不会露出灰心的表情,能灰心只证明他不得不担下凶手的罪名。
能让四皇子自愿担下罪名的人恐怕只有皇上。
皇上本就不重视这个儿子,就算把罪名安在他身上,也不会觉得怎么样,所以四皇子才会灰心。
我继续说:“父皇病得古怪,太子不许任何人去看望,以二皇兄的心性,他定会忍不住,他怕太子把控朝廷,所以他一定会反。但二皇兄看到我提醒的信,就未必会反,父皇等不到二皇子谋反,那么一定会暗查此事,说不定会查到我身上。”
我不怕太子知道是我在提醒二皇子,只要他没证据,就拿我没办法。但皇上知道的话,就算皇上没证据,也会在心里觉得我是二皇子的同党,说不定会连带着归罪庄贵妃。
我越想越觉得此事棘手,自己先前过于冒进,“算了,你不要去拿那封信了。”
现在再去拿信也是无济于事,还有可能彻底暴露。
我要想办法见皇上一面。
当日,我去了皇上寝殿,但跟之前一样没进去就被拦下。拦我的宫人赔笑道:“九皇子,陛下正病着,太子殿下不许任何人进去,免得加重陛下病情。”
我咬了下牙,猛然跪在地上。
宫人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来扶我,我推开他,扬声对里面喊:“太子哥哥,求你让我见父皇一面吧,太子哥哥!”
“哎哟,小祖宗,这里可不敢大声喊。”宫人一脸被吓坏的表情,又想来捂住我嘴。
我怒视他,“你敢碰我!”
他讪讪停手,为难地对我说:“九皇子,您还是回吧,等皇上病好些了,肯定会召见您。”
我跪得笔直,闷声道:“我就在这跪着,哪都不去,要么你放我进去,要么你让太子哥哥出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