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5)

林重檀闻言看着我,久而不言,让我莫名有一种我自己是被他盯上的猎物,可等我仔细看他的神情,似乎只是错觉。

“你怎么不说话?”大抵是心虚,我这次跟他说话格外没底气,谁让我主动说要早早地来接他。

应人之事做不到,总归是心虚愧疚的。

林重檀没先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又拉过我手。

他手暖和,将我手包住后,才慢慢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还会不会来见我,我问娄川,他们答不上什么话,如果你不来见我,我好像也毫无办法,只能继续等。”

他越说,我心里就越愧疚。

是我没做好,自己出不了宫,也该叫人过来递消息。

我诚恳地跟林重檀,“我下一次不这样了。”

林重檀眼神幽幽,“你上回还说尽快来接我,你今日是来接我的吗?”

不是……

我才跟皇上和庄贵妃坦白我喜欢男人,这会子是不能把林重檀带回去的。

为了让林重檀原谅我,我不得不使出几年前的撒娇伎俩,只是我如今都大多的人,根本做不到像原先那般撒娇。才抱上林重檀的腰,我自己的脸就先烫得不行,更别提说下面的话。

我抱了他半天,半天只叫出檀生两个字,剩下的话支支吾吾,硬是一个字都没说清楚。

林重檀由着我抱,直到我实在受不住这尴尬气氛,手刚松开时,他反捏住我下巴,“小笛是想撒撒娇,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吗?”

“我现在是没办法带你回宫,但我真的会想办法让父皇和母妃同意我们的事。”我陡然想起正事,“我已经查到陈姑娘在哪了,她就在城外的尼姑庵,但想见她一面有点难。”

我提到陈姑娘,林重檀神色正色不少,手也松开我下巴,但却又转而搭在我腰上。

“檀生,你有办法吗?”我问他。

林重檀不过须臾就给了我回答,“有最简单的办法,派女客进尼姑庵,查明她住在哪间房,再让宋将军把人绑出来。”

“还有别的方法吗?这个法子太冒犯陈姑娘了,也不敬菩萨佛祖,而且宋楠为外男,怎可好端端进尼姑庵绑人。”

不知是我错觉或是旁的,我这话说出后,林重檀搭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

“还有个办法,就是小笛乔装打扮一番。”林重檀目光落在我脸上,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林重檀是什么意思,不由坐直身体,“不行,我怎么能乔装打扮成女子模样混进去,我是男子。再说,我也扮不像。”

林重檀勾了下唇,话语忽地有些语焉不详,“谁说……小笛总是……”他话说到一半顿住,“那只剩最后一个办法,就是你出钱说要修葺各大寺庙尼庵,既要修葺,陈氏女身为贵女,自然不能再住庵中,要么陈家将她接回去,要么她迁到尼姑庵后山的一处别院住。后者可能性更大,别院无菩萨佛祖,也并非外男绝不能入的地方。”

这方法似乎可行。

忽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林重檀怎么连尼姑庵后山有别院的事情都知道?

我想起他原来跟我上京时,一路上都在看风土人情手记。我往林重檀脸上瞧了几眼,还是决定把我疑惑问出。

他回答得漫不经心,“原来看过京城附近的舆图,便记住了。”

我仍觉得古怪,“舆图可不会记载一个尼姑庵的别院,你跟我说实话。”我睨了眼他搭在我腰上的手,“我没有原来好糊弄了,你别想瞒我。”

林重檀在我追问下,总算吐了真话。他原来假装成绍布的时候,一度想将我从京城偷运出去,所以盘查了京城附近所有能藏人、能住人的地方。

“那你后面怎么放弃了?还送我回京城。”其实如果不是林重檀从太子的人手底下救了我,现在我还不知道在哪里。

林重檀看着我眼睛说:“因为我知道你在乎你母妃,太子拿你母妃的命威胁你,我只能送你回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重新抱住他。但林重檀将话题又转到前面一个,让我证明我在乎他。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证明的方法,他静默片刻站起身,朝身后里间走去。

林重檀所下榻的这间客栈房分里间和外间,中间隔着个竹拱门,用丝制的花中四君子屏风作遮挡,雅致且空幽。

屏风虽有遮挡之效,却不遮身影,我能隐隐约约看清林重檀的身形,尤其是当他离屏风很近时。

没多久,林重檀从里间出来,手上拿着我熟悉的蛊虫盒。他将蛊虫盒放在我面前,轻声说:“有了这个,我至少知道你在哪,纵使你没时间见我。”

可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宋楠的声音。

“主子,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宫了,贵妃娘娘该担心了。”

林重檀搭在桌子上的手指略微一动,随后慢慢抬起,给我整理衣服,“回去的路上注意点,外面风雪重。”

我细细看他神色,“你生气了?”

林重檀略笑了一下,他眉眼琼秀风骨,正经时就是个端庄君子,“没有,你回去吧,别让你母妃担心,外面风雪大,我也不放心你太晚回去。你无须担心我,钱御医开了药,我待会煎药喝一服就好了。”

他这样体贴,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于是我忘了前车之鉴,又跟林重檀说我会很快再来看他,结果再来就是除夕夜了。

我按照林重檀给我的建议,出资修葺京城及城郊的寺庙庵宇。林重檀也猜得没错,尼姑庵的住持将陈姑娘迁居到尼姑庵后山的别院。

虽冒犯了陈姑娘名节,但我还是让宋楠给别院的储水水缸里下了蒙汗药,保证他们半夜不会醒,然后再让娄川的妹妹进陈姑娘的房间,给她穿好衣服,喂解药。

见陈姑娘时,我只让钮喜跟着我进去。陈姑娘跟几年前相比,状态似乎好了些,她没有尖叫,甚至没有往床里躲,而是睁着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陈姑娘,我是九皇子姜从羲。”我怕吓到她,声音放得很轻,“今日我冒犯来找你,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陈姑娘没等我说什么事,她唇瓣就颤抖得厉害,“我不会帮你的。”

我顿住。

陈姑娘像是陷入了癫狂状态,她长长尖尖的指甲将被褥都抓破,露出里面发黄的内芯,“你出去!出去!”

边嘶吼,边泪流不止。她哭时整张脸都是白的,白得毫无血色,下颌紧绷,眼有恨意。

我知道我这种行为是在揭她伤口,可我需要她帮忙还林重檀一个清白,当然我也会顾全她的名声,只可惜我还没能将我计划说出,陈姑娘就从床上下来。

她本是秀丽佳人,此时却青面獠牙直往我这边扑。

我没能来得及躲开,脸上被陈姑娘狠抓了一道。纽喜寒脸扣住她双手,饶是如此,她像是不知疼一般,不肯停下来。

我看陈姑娘这样子,明白今晚谈不了任何事,只能暂时离开,免得刺激她更深。

在回去的路上,我反复回想跟陈姑娘见面的场景。她应该过得不好,要不然里褥就不会发黄。我也不知道陈姑娘当初在东宫到底遭遇了什么,以太子的为人,不可能不报复她。

陈姑娘不愿意跟我谈,我只能先试着给她写信,也许她面对信,比面对我要自在很多。

虽我有意将脸上的伤藏起来,但庄贵妃除了去皇上那里留宿,其余每夜定会过来看我。她一眼就看到我脸上的伤,几步走到我面前,“宝宝,你脸怎么了?”

我忙捂住伤口,“没什么,就被……被树枝刮了一下。”

“树枝?”庄贵妃拿下我的手,细细打量伤口,“树枝能刮这么长的?”

我点头,“是啊,这冬日天黑得早,儿臣一时没看清,就刮到了,但儿臣没什么事。”

庄贵妃眉心紧蹙,“这伤口要上药才行。”她吩咐身后的宫人去那药,又对我说,“最近别出去了,正好你父皇让户部侍郎寻的好儿郎暂时有了几个,除夕宴一并请入宫,让你自个掌掌眼。”

我想拒绝,但庄贵妃说这是皇上的意思,旨意都下了,我要拒绝,就自个去那些好儿郎府邸把圣旨抢回来。

我没这个本事,只能作罢。自我那日脸被抓了一道,庄贵妃盯我盯得更紧,不仅盯我,她还盯钮喜。我想让钮喜去送消息都不行,总之我的人就别想随便出宫。

除夕宴设在观海宴,就如当年的登科宴一般,灯火辉煌下,一个个珠辉玉丽的宫人井然有序地置菜、上酒。只是原来是公主相看驸马,今日变成我相看男王妃。

大概是为了我那句才学高的要求,观海殿今日布置得格外风雅,殿中摆设全换成了花中四君子的梅、兰、竹。殿中角落还搁着书桌,上面搁着笔墨纸砚。

哎,都什么荒唐事。

我对此宴兴趣缺缺,余光都不想往宾客那边扫一眼,但躲不过有人过来给我敬酒。

第一个人就让我愣住,居然是越飞光。

他跟我上次见他的时候,有了明显不同。我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哪里不一样了,他怎么短时间内变白这么多?

我记得他脸上原先还有道疤的,怎么疤都看不见了?

越飞光一双眸灼灼似火,但他的笑却又是克制的,“臣越飞光给九皇子请安。”他向我敬酒。

我还记得他原先在太学是怎么欺负我的,如果不是他带头,我当时的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惨,所以我没怎么给他面子,只略微颔首。

我旁边的宫人忽然递给我一个册子,我不明所以接过,待看清册上所写所画,差点没把册子丢了。

这上面详细记载着越飞光的出身、经历等,但这些都算了,最夸张的是竟还有……尺寸,连那里尺寸都有。

我猛然将册子合上,越飞光似乎不知道册子上画了什么,愣怔地看着我。我抿紧唇,片刻方将话吐出,“你退下吧。”

也许是碍于我身份,也许是因为这是宫宴,越飞光比在太学的时候识趣许多,他没多纠缠就离开了,但我能感觉到他那边时不时看过来的烦人目光。

旁边的宫人欲言又止,我干脆将册子重新丢回他怀里,压着声音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宫人委屈,“是陛下吩咐的。”

“那我让你好好收着,不许要递给我。”我训完宫人,面前又出现第二位男子。

越飞光开了这个口,接下来陆陆续续有男子过来给我敬酒,不说其他,还真是个个肤白、相貌上乘。

见到后面,我实在没办法,趴在桌子上装喝醉了。果然没多久,就有人搀扶我回华阳宫。今夜庄贵妃不会回来,她留宿皇上那边。

所以我一早就吩咐了钮喜,让他回到华阳宫,就让其他宫人都退下,而我则准备偷偷出宫去见林重檀。

看宫门的御林军现在归四皇子管,我也提前找了他帮忙,帮我瞒天过海。他虽明显想问我去见谁,但还是忍住了。

于是我还算顺利地离开皇宫,一路往林重檀所在的客栈。

因除夕的缘故,客栈早早地落锁了,我敲门半天,才有一个店小二睡眼惺忪地过来开门。

娄川他们都不在,似乎是回家过年去了。我上到二楼,在一片漆黑的房间中看到唯一一个亮着烛火的。

林重檀还没睡,我看到他时,他正站在书桌前作画,大抵是没出门的原因。他仅用一根发带随意绑着青丝,身上衣裳也是半旧的素罗锦常服,桌上虽放了些点心茶水,可一点过年的样子都没有。

他看到我,将笔搁下,“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我朝林重檀走去,随手摸了下桌上茶水壶,竟是冷的。我不由停下脚步,对外叫人进来,让他们把茶水点心全部换了。

屋里的地龙也烧得不够旺,林重檀用的是左手作画,刚刚我看到他左手指尖都被冻得有些发白。我吩咐这一切的时候,林重檀站在我身边,低声道:“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今夜是除夕,你怎么来了?”

我等那些人都离开后,才对他说:“我……我想见你,而且我也有关于陈姑娘的事想跟你说。”

我正要将我见到陈姑娘的事和盘托出,林重檀忽然往我这边靠了靠。他似乎在嗅我,几息后,他眉心当即轻微一蹙,“刚刚你一路过来吹了风,要不先沐浴清洗一下?”

他是闻到我身上的酒味了吗?

我之前为了装醉离开宫宴,是往身上倒了酒,但我换了衣服,他也闻出来了?

被林重檀委婉一提,我没好意思说自己不洗,只能在林重檀的房里沐浴,还好刚才店小二送了热水上来,不用再叫一次。

我站在屏风后,一边褪衣一边跟林重檀说陈姑娘的事,我已经写了信,准备正月初二就送过去。

说着说着,我自己断了声音。

因为林重檀突然从屏风外绕了过来,他一边卷衣袖,一边神情自若地拿起巾帕,示意我入水。

“你要、要帮我洗?”我情不自禁结巴了下。

林重檀神色很温柔,“嗯,你自己洗洗不干净。”

我不是很想他帮我洗,“我洗得干净的。”在看到对方一瞬间垂下的眼时,我又迟疑了。

就让他帮我洗吧,待会我洗完没多久也要回宫了,要不然容易被发现。

念着这个原因,我同意了林重檀帮我沐浴。他帮我沐浴时,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他第一次帮我沐浴时的情景。

那时候我被太子关在箱子里很久,是他把我箱子里抱出来,我当时浑身无力,连自己脱裤子都做不到,更别说沐浴。

是林重檀帮我洗的,也是那一天,他亲了正崩溃大哭的我。

我那个时候太慌张害怕了,情不自禁就打了他一巴掌。

林重檀这一次比那一次洗得还仔细,过了好一会,我意识到不对,他将左手换成脱了手套的右手。

金属冰凉凉的,冷得我一哆嗦。我抓住林重檀的手,想说我沐浴完了,可他却在这时低下头很轻地亲吻我,如鹅羽扫过。

金属会变热,我不知道是水的缘故,还是……

我睫毛抖得厉害,挣扎着躲开林重檀的吻,“你身体……身体还没好。”

林重檀停住,他什么话都不说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可我也是为了他好。我私下请御医们过来给他看诊,每个人给我的回答都跟当初钱御医说的大同小异,说林重檀必须好好养身体。

我安抚地主动亲了亲林重檀的脸,然后忍着羞耻说后面的话,“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那个。”

他静静看我一眼,直起身,“好。”

我见状心里松了一口气,“你先出去一下,我自己可以穿衣服。”

“那小笛今晚能陪我睡一会吗?”林重檀说这话时,莫名地可怜。我才拒绝了他,又拒绝似乎不大好。

“好吧,不过你先出去等我。”

我应了后,他听话地走了。我快速地出浴桶、擦干、穿衣,想着我早点陪林重檀躺一会,待会还来得回宫。

我出屏风时,林重檀已经坐在了床边。我素来知道林重檀长着一幅好看的皮囊,皓颈体修,烛火落在他身上,更是熠熠然,我竟真有几分灯下看美人之感。

在宫宴时,我还觉得那些男子相貌上佳,但跟此时的林重檀一比,瞬间成了鱼目。哪怕那些人华服丽冠,而林重檀不过一件旧衣,一条简单发带,也是仙露明珠。

但我很快就讨厌死自己时不时会被美色迷惑的毛病。

一开始只是林重檀问能不能亲一下我,但不知怎么的,情况就不受控制了,我试图叫停。可我刚分开唇,他就亲我,把我未尽的尾音都给吞了。

外面似乎下雪了,我听见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有的似乎在落在窗台上。房里新添了银丝炭,又烧热了地龙,倒是温暖如春。我热得鬓角出了细汗,金属也是烫的,烫得我说不出话。

打更人在长街上走,一声声的吆喝飘入房间。今夜是除夕夜,远方还有人放爆竹烟火。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写不完了,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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