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太累,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还在林重檀下榻的客栈,身上只裹着他的紫棠鹤氅。我不知羞地压在林重檀身上,亲吻他,亲到我醒时我都忍不住摸自己的唇瓣。
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还有,现在是什么时辰?这一觉像是睡了很久。
我伸手将床帐撩开,殿外的天色是亮的,并看不出是什么时辰。我才动床帐,便有宫人过来,低眉顺眼道:“九皇子醒了,奴才伺候九皇子洗漱。”
“嗯,什么时辰了?”我一边问,一边偷偷按了按酸软的腰。
宫人回:“申时三刻。”
竟已申时三刻了?!
我立刻看向那个宫人,“我母妃回来了吗?怎么没人喊我?”
“是贵妃娘娘不让喊的。”宫人答话时小心翼翼,而我也从这话里体味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搁平时,若我久久不起床,庄贵妃会让宫人来叫我起床。有时候甚至是她自己过来,她怕我胃饿出毛病。
等我洗漱好,到用膳的东阁时,不仅庄贵妃在,皇上也在,他们两个人同一时间望向我。
“从羲,快来用膳。”庄贵妃对我说。
我踏进阁内的脚步不由变慢,桌上摆的吃食都是我爱吃的。我还注意到皇上和庄贵妃面前只有茶杯,并无碗筷,也就是说这顿膳食是专为我一个人准备的。
“儿臣给父皇、母妃请安。”我跪下行大礼,又说了拜年的吉祥话。我在说这话的时候,想起我特意从枕头拿出来的金包。
昨夜林重檀给我封了一个金包,被我枕着睡了快一整日。还好我把金包和林重檀一起给我的药膏转移了位置,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乖,起来用膳吧。”全程都是庄贵妃在跟我说话,一旁的皇上一言不语。
我心里不免忐忑,怕他是知道了什么。
用膳时,只有我动筷,皇上和庄贵妃在说话,说着说着,话题转到除夕宴。
他们当着我的面说昨夜来赴宴的贵族子弟,庄贵妃说:“陛下觉得他们当中有不错的吗?臣妾昨夜注意到一个叫梅裴的,相貌不错,才学也好,据说他还是太学里顶尖的学子,大考每次都是前三。”
“梅裴?”皇上沉吟道,“他父亲原先在太阁任职,后来因年事已高,就告老还乡。梅裴是老来子。老来子不行,势必被宠得没规矩。”
“那龚玉江呢?那个年轻人看样子挺不错的。”
他们交谈并不避着我,正在我闷头用膳时,皇上叫我,“从羲,朕和你母妃说了这么多,你自己有何意见?”
我闻言放下玉箸,“儿臣昨夜喝得多,没怎么注意其他人。”我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握紧,“不过儿臣觉得婚事不可操之过急,儿臣暂时并无成亲之念。”
我本意是想拖延时间,拖到我给林重檀翻案。
哪知道皇上听了这话,直接叫除夕夜赴宴的那些人轮番进宫,给我当一日伴读。
名为伴读,实为什么,众人心里都清楚。
第一日来的就是那位叫梅裴的公子,虽说皇上对他评价一般,但庄贵妃喜欢,便把他排在了第一个,首先观察。
大年初二,我和那位梅公子对坐暖阁。
不知为何,梅裴几乎没怎么抬头,只一个劲地喝茶,我看他都喝了整整一壶,忍不住问他,“若觉得这茶好喝,待会我让宫人给你装一盒回去。”
梅裴手一抖,茶杯里的茶水溅出来几滴。他慌张到用袖子去擦,擦到一半意识到不妥,僵硬着同我说:“草民谢九皇子赏赐。”
又重新安静下来。
我心里盘算着两件事,一是陈姑娘的事,二是林重檀的事。
这两日庄贵妃似乎看我没有看得那么严了,我今晨还偷偷让钮喜叫他的小徒弟去送信,这个时辰,信应该已经送到了。
林重檀那边——
我觉得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确跟原来不一样了,无论是我那日撞见的白骨血池,还是他养的蛇、蛊虫,这一切都在告诉我,林重檀不是原来的林重檀了。
前夜他跟我说杀蛇的时候,语气异常平静。我当时吓了一跳,本能地摇头。他见我摇头,扶着我腰的手收紧,“好,我听小笛的,不杀它。”
我有些愣愣地看着林重檀,但没能愣多久,就被他正在做的事情夺走全部心神。
但我记得他后来跟我说了一句话,他叫我别怕他。
林重檀说这话的时候,双眸紧盯着我,仿佛在看我的反应,可我那时候撑得难受,感觉压一压肚子,就会有东西出来。所以我略过了这句话,要林重檀抱我下榻去沐浴。
“九皇子?九皇子?”
“啊?”我抬起头,发现是梅裴叫唤我。他对上我的眼神,很拘谨地说:“草民得了一幅寒梅图,想请九皇子鉴赏,可好?”
我想了下,“好是好,但时辰不早了,待会天色一暗,雪路更难行。梅公子,不如今日你就先回去吧?”
梅裴尴尬地点头,又立即起身对我行礼,“那草民就先告退了,九皇子不必相送。”
“班忠,送一送梅公子。”我叫了个宫人。
当晚,庄贵妃坐我旁边抱怨,“这个梅裴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那么木讷,宫人们都笑话他一下午尽喝茶了。”
我不发表意见。
只是庄贵妃忽然提起林重檀,“现在太学出来的真是一个不如一个。宝宝,你还记得林重檀吗?”
我压住心里的惊愕,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死了有几年了吧,估摸着这会子都成白骨了。”
自从我跟庄贵妃说过我是林春笛时,发生的那些事情之后,她从未主动提过林重檀,也未提过林家的其他人。
这是几年里她第一次提到。
庄贵妃是知道什么了吗?
就在我猜测纷纷之际,庄贵妃却换了话题,说起元宵灯会的事。我看她岔开话题,心里不知道是该轻松,还是更沉重。
一瞬间,我特别想坦白林重檀的事情,可我怕还未翻案就坦白,她和皇上都会很生气。
送给陈姑娘的信,久久没有回音。
我想再去见她一次,当面谈。
今日来的伴读是侯爵府的嫡次子余既,我本想随意敷衍一二,就将人打发走,寻机会离宫。哪料到这位小余公子如松柏,轻易不可挪动位置,还一双眼总往我身上看,毫无礼数可言。
我心中恼怒,正欲开口斥责,小余公子突然主动给我斟茶。我看着他斟茶的样子,怔了一下,随后对旁边的宫人说:“茶水冷了,你们去换了过来,还有点心太腻,也换了。香炉的香我也不喜欢,端下去。”
我把宫人全部赶出暖阁后,皱着眉打量我眼前的小余公子。他一改方才无礼模样,眉眼一弯,还唤我,“小笛。”
真是林重檀的声音。
难怪他的右手一直塞在暖袖里,做什么都用的左手,连斟茶也是。
“你……疯了!”我警惕地看向周围,声音压得极低,怕外面有人会听见,,“你怎么敢易容混进宫里?万一被发现,那可是掉脑袋的罪。”
我看他这样子,意识到另外一件更为严重的事,“小余公子呢?他……”
林重檀脸上的笑敛了几分,“小笛以为我杀了他?”
我顿住。
林重檀唇角的笑意彻底褪去,如失了色的画。他长睫垂落,轻声说:“我没杀他,他不好男色,现在正在秦楼楚馆里醉生梦死。若小笛不信,可以明日召他进宫,看他是死是活。”
“我没说不信。”我并不是敏锐的人,可我看出林重檀这时候的情绪不对。我起身坐到他旁边,“我是担心你,你怎么会顶着他的身份入宫?万一他说出去……”
我话没有说完,就被抱住了。林重檀搂我搂得很紧,就像那次一样,他似乎想把我融进他身体里,“你这几日都不联系我,我以为你是怕我了。对不起,小笛,我不该怀疑你。”
其实我怀疑了,我怀疑林重檀杀了小余公子,所以当他问我那句话的时候,我才会顿住。
而顿住的最大原因,并不是他猜中我心里所想,而是我当时在想如果林重檀真杀了小余公子,我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件事掩埋过去。
我为自己这种想法而心惊。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心里念头乱糟糟,干脆将脸埋入林重檀的脖颈间。他今日用了好多香来盖住自己身上本来的药香味,都没原来好闻了。
没抱多久,我就让他松开我,“你怎么以他身份进的宫?”
林重檀似乎想亲我,可在碰到我之前,却生生停下。
原来这位小余公子一点都没想法当男王妃,他完全是被逼着过来的。林重檀找了个机会认识了他,跟小余公子达成协议。
听林重檀的意思,小余公子不是个聪明人,现在还以为林重檀是为了钱才进的宫。
林重檀跟我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摸我的手,从掌心揉捏到指尖。他用的是右手,那根金属手指碰到我时,我总忍不住想起一些事,最后不得不用正事来压住脑海里的乱七八糟。
我三言两语把陈姑娘的事情讲完,他听完问我:“你准备今日就去见她?”
“嗯,她有可能不愿意看我的信,所以我想当面跟她好好谈一下。”我说着,准备起身,“宫人们应该快回来了,你也早点出宫吧,别被发现了。”
我催促林重檀离开,可当我们两个走到门口,将殿门打开后,外面竟站着越飞光。
我忘了,最近我的伴读从一日一个变成一日两个。
越飞光看到我和林重檀,面色有一瞬的奇怪,但很快,他表情如常地对我行礼,又哼笑着对林重檀说:“小余公子还没走啊,我以为你这时候早喝起金莲酒了。”
金莲酒是什么?
我尚未明白,便听得林重檀道:“金莲酒早已不时兴,听说最近京城有一东西卖得极好,像脂粉,却又不是脂粉,搽上去让人变白不说,连陈年老疤都能遮盖掉。”
“还有这么厉害的东西?”我不禁问道。
林重檀眼睫一垂,隐露出几分笑意,“是啊,不过我只是听说,不知道越世子见没见过?”
我顺着话,看向越飞光,却发现他笑容僵硬地立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文里的金莲酒指的是用把酒杯放在三寸金莲的鞋子里喝,大狗在讽刺二狗喝花酒,暗示小笛喝花酒的男人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