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隔绝了雨,雨点敲击出响声,形成透明的水汽,禾筝坐在后排,不顾头发还湿着,趁方陆北在专心开车时,拿出了那封信。
所有字她都认识。
但合在一起,却成了她不熟悉的事情。
什么病,什么仇,又是什么阴差阳错,现在都以白纸黑字的形式呈现在了眼前。
车厢内是温暖的。
车外阴雨绵绵,轮胎溅起雨水,让一切都变得潮湿,环境太过沉闷,让禾筝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她看着那些字,艰难地认出了笔迹。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秦止写的信。
他经常来看宋闻,所以每次都会把信重新放在新鲜的花束里,次次如此。
多少次拜托禾筝过来看,可她就是不愿意。
现在要走了,才想到过来。
看完那封信,禾筝将纸折叠好放进口袋,眼神空洞地望向了窗外,一层层压盖下的乌云笼罩在心头,仿佛让她看见了那一年,宋闻绝症入院,在好几次接受化疗的痛苦时,撕裂的伤。
有病在身,已经是让他无比绝望的事情。
最后还被秦止刺激,用童年的伤痛和家庭的巨变来刺激他,甚至还当着他的面说出了季平舟的事。
宋闻本就是个思想支柱无比脆弱的人。
在弹琴时若是遇到瓶颈,就会发疯地抽烟酗酒,把这些当成救命药。
在病重时被秦止这么一刺激。
会有轻生的念头,根本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他的死。
禾筝好几年都沉浸在愧疚中,今天看了秦止交代一切的信,才明白,宋闻根本不是因为她跟季平舟的事而自杀。
而是因为他的刺激。
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秦止。
禾筝眨眨眼,茫然地抬起手,触到一片湿润的冰凉,那是眼泪。
她许久没哭过了。
这次哭,不止为了宋闻可惜,还有当初因为宋闻,而间接性无法面对季平舟的愧疚。
在信的末尾,秦止仿佛是在忏悔,他已经跨进了深渊里,无法站起来,所以急需有人知道真相,让他减轻负罪感。
末尾他说:“我从没想过那么几句话会让宋闻去自杀,他的生命比我想象的脆弱太多,我承认我嫉妒他,但我从没想过要他去死。我每晚都做噩梦,梦到他来向我索命,梦到他怪我冤枉季平舟,我没办法告诉任何人真相,所以写了信留在这里,希望有人能看见。”
“当然,最希望禾筝看见。”
她是他们童年的玩伴。
记得不错的话,当时他们都是疼她的。
宋闻是,秦止也一样,最后走到这一步,不过是因为各自要走的路不同了,不能怪罪别人。
但季平舟在这中间,又何其无辜。
他只是无意被牵扯到这中间,还被秦止针对,被禾筝误会,被当做间接杀害宋闻的凶手。
秦止留信在这里,无数次提醒禾筝来看,无非也就是想让人将他从仇恨的深渊里拉出来。
可她不想。
也不愿意。
他这样的人,就应该永远活在对挚友的愧疚中,报仇什么的,也不可能实现了。
雨越来越大了。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禾筝忽然很想给他打个电话,跟他道歉,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方陆北还在专心开车。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忽然听到了禾筝的抽泣声才瞥过一眼,“干什么呢?”
“我想给季平舟打电话。”
“什么?”
“电话。”
他离开的时候就说过了,没有大事,不要给他打电话,他也不会主动打回来。
就连这次要她出国。
他也是两个月前就交代了方陆北的事情。
并不是现在才通知他。
这个电话,方陆北是不愿意禾筝打出去的,“舟舟说了打他电话也打不通的,你有什么事发信息,等他工作结束了就能看见。”
“我知道了。”
有些话,她就是要亲自说。
早就想过了这个答案,季平舟忙,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也不可能安排她出国,这种时候,她没有必要拿这种事去打扰他。
回程的路上下着雨,雨没有停过,导致大堵车。
在路上堵了三个小时,彻底将方陆北的耐心消磨干净,在车上就威胁了禾筝,回去之后就要立刻买机票离开。
她不再言语。
像是认了命。
隔了两个月没见到季平舟。
这感觉很陌生,急切地想听见他的声音,却又无可奈何,整个人,只能保持着沉默。
也许是察觉了她的情绪不对。
在回到燕京的当晚,方陆北就想办法跟季平舟打了电话,确切地说不是他,而是他的助理。
他本人想要接电话都困难。
尤其是在实验室着火之后,直接被列为了重点看守对象,想要与外界联系,是要通过层层审批的。
在之前,方陆北也跟他的助理通过几次话。
这次则是替禾筝来问,“他还没有结束吗?”
助理不知该怎么解释。
也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是季平舟妻子的哥哥,怎么说都是要尊重的。
斟酌半天。
仍然只能循规蹈矩地说:“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转告。”
“我没什么事,他老婆有事。”
这样说,还以为是很严重的情况。
实则连方陆北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今天拒绝了禾筝的通话请求,就看到了她落寞至极的眼神,所以才想要来争取一下。
“什么事,我都可以转告的。”
“那你等等。”
方陆北捂着手机,走出房间,禾筝正在楼下摆弄她的琴,这是她最宝贝儿的东西,要走托运的话,她自己要装好,以免途中磕碰到。
听见方陆北的脚步声。
她也没回头,等他走过来了,才淡淡道:“干什么?”
“你不是要跟舟舟说话吗?”方陆北将手机递给她,“说吧,虽然不是他本人,但现在能见到他的,也只有他的助手了。”
“不是他本人还有什么意思?”
“你要不要?”
方陆北不跟她啰嗦,手机就放在了她面前,拿不拿,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看着那些计数的时间,禾筝喉咙仿佛被掐住,又干又涩,斟酌了好久,久到那边的人等得都有迟疑了,在那边问了句:“方先生?”
那是催促的意思。
毕竟谁也没有这么多时间等着她思考。
这一声不是在叫方陆北,更像是在叫禾筝,她微怔,眨动眼睛。
在方陆北准备将手机收回去时,伸手抢了过来。
眼睛里装的,是仅剩的一丝希望,还有孤注一掷。
她仰眸,看向了方陆北,“你走开,我单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