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在市区,风雨交加的路况下,不堵车也要半个钟头,但好在下雨,不然方陆北还跟不上那个男人的车。
两辆车都行驶的很缓慢。
这样的速度,让方陆北如同溺在水中,浮浮沉沉,起不来身,呼吸也被阻隔。
对这里的道路他不熟。
但跟着那个男人开车,很快就绕过了拥堵路段,他像是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的样子。
确切的说,是在这里跟乔儿一起生活。
想到这里,方陆北有想撞上去的冲动,脚在车内那些工具中徘徊,最后还是冷静了下来。
跟到一幢独栋的别墅前车才停住。
这地方并不昂贵。
起码在方陆北看来是廉价的,外型有些旧了,像是住了很多年,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在市区,价格便能提上去。
男人停了车进去。
雨还在下。
方陆北又像下午那样坐在车里等,那时是等下属,现在不过是等一个虚无缥缈的人。
夜晚的雨透着无法忽视清凉。
哪怕坐在车里,方陆北也是冷的,冷到身体里骨头发硬,这样坐着,姿势却有些僵,一动也不动,车旁一盏灯,映照在车上,让他视线略微清晰了些。
仰眸望去,那座楼里灯是亮的。
偶尔能看到二楼走动的人影。
但不像有乔儿。
又等了会儿,雨变成淅淅沥沥的,方陆北开着雨刮器,听着它们运作的声音反复不停,心跳声也是一样,只是没有那么鲜活了。
正疲惫之际。
远处有出租车开进来。
也许是预感,也许是感应,他的目光再次探出去,这次眼眶发酸发涩,紧密地盯着那一个地方。
再见到乔儿的时候,是雨,是潮湿的季节,还有她跟她的孩子。
灯光投射而下,她先下车,温柔的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又是肩,接着是那只带戒指的手从车里牵住了一个小男孩。
大概四五岁的样子,穿着淡蓝色的雨衣,外面有小雨,乔儿帮他将雨衣上的帽子带上,顺手笑着掐了掐他的脸蛋。
气温很低了。
她却只穿了长衣,里面露着光洁的腿,靴子也只能包住小腿,随着步伐,衣摆在晃动。
她以前从来不这样穿的。
说会冻死。
都恨不得把自己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
冬天的时候还最喜欢窝在他怀里睡觉,怎么都不肯挪窝。
不会有人原地踏步,乔儿也一样。
他们一起回家,走上台阶,收了伞,还没等按门铃,就有保姆来开门。
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不远处的灯还在亮着。
方陆北心里的灯却猝然灭了。
-
这场雨像是要把城市淹没,下了一整天,夜里才减小,好在乔儿是在南方生活久了的人,对这种潮湿的季节很适应了。
保姆弯腰给小朋友换了鞋,又要给乔儿拿,她摇摇头,拒绝地婉转,“不用了,把深深送到我就走了。”
许是听见了有人回来。
楼上的男人走下来迎接,小男孩看到他,叫了一声“爸爸”便扑向了他怀里。
他抱着小朋友走过来。
眼镜摘了,看乔儿时是一副和善面容,“又麻烦你去接他了。”
“不麻烦。”
他又拍拍小朋友的背,“有没有谢谢乔乔阿姨?”
小男孩昂高了声,“谢啦!”
“不进来坐坐?”
这是客气话。
乔儿摇头,“不坐,这就走了。”
她知道的,没有人会留她,除了这个孩子,他们都是一副伪善的面孔。
深深听她这么说是有些激动的,但结合情况,的确没有办法,“那乔乔阿姨记得明天还来接我!”
他说得激动。
“明天不下雨,带我去游乐园好吗?”
“让爸爸带你去啊。”
对孩子,她没办法太恶劣。
深深摇头,“爸爸说家里快没钱了,没办法带我去游乐园。”
听他这么说,声音还那样童真单纯,乔儿的笑却僵在脸上。
什么样的人能对自己的亲儿子说这些。
她以前不知道,现在见到了。
为了孩子的身心健康,她点头说好,在深深挥手说明天见的时候,却不能回应他。
明天能不能见,她也不知道。
雨停了。
她拿着合上的伞走出去打车。
走到可以打车的路段,她站在路边,等着空车经过,没了雨,空气中的湿泞却没褪去,糊在面上的风都是凉的,带着潮意。
在这样的天气里,衣服都没办法晾干。
乔儿开始为自己阳台的那几件衣物担心。
低头看去时,才发现鞋子上沾染了泥水,她不紧不慢,抽出纸巾去擦,才蹲下,面前便有一道车行驶着停下的痕迹。
轮胎下有一层浅浅的雨水波痕被荡漾出来,轻浅而深稠,倒影里是头顶一盏死白色的路灯,以及银色车身那层昂贵车膜,出租车不是这样子的,出租车也不会主动为她停留。
乔儿擦干净了鞋子,手里捏着脏的纸巾,那种湿泞和污秽感从掌心一路走到心脏。
呼吸凝固在夜风里。
她是,方陆北也是。
这个城市有多偏僻,从燕京到这里开车要十一个小时,这里连机场都没有,是排在末尾的二线城市,许多网红产品都没有,以他现在的身价,完全不会出现在这里。
可不抬头,只是那道目光,就足以让乔儿确定了车里的是谁。
鼻尖很烫,吸进身体里的那口气像岩浆,她捏紧了纸,指甲陷进掌心肉里,用尽力气站起来,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去看,转过身就往前走。
好在方陆北没有跟上来。
他只是坐在车里,看着她走到尽头再消失,不敢再打扰,也不敢去问她为什么会从家里走出来,那个男人是不是她丈夫。
这些苍白的问题,不是他该问的。
-
距离那次见面隔了半个月,没有再见到方陆北,乔儿才确定自己安全了。
其实又不能算是见面。
毕竟她跟方陆北并没有眼神交汇,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面容轻佻,存在在眼睛里的,总是不认真的笑意。
今天是一月之内固定去接深深的日子。
乔儿等到黄昏才出发。
到幼儿园时,大多孩子都走了,路上堵了车,她到的才晚了些,老师不在了,但能看到深深就在幼儿园门外的花圃旁。
那里有一块垒起来的石阶。
深深坐在上面,小腿都只能晃悠着,可他身边坐着的人腿是放不下的,一只长伸着,一只打了弯,正打量地看着深深吃东西。
这下躲不了了。
为了小孩,乔儿也得走过去。
但站得仍然有距离,那段距离就是对方陆北的防备,他长得就是一张招桃花的脸,绝不能走近了,一两个眼神,很容易被蛊惑。
当初在一起。
也是乔儿先迷恋他身上不安于世的风流薄情。
“深深——”
乔儿开了嗓叫了一声。
深深看到乔儿,手抖了抖,汉堡险些掉落,他着急地想下地,奈何台阶太高,他试探着去伸小胖腿却一直踩不下去,急得要哭出来。
要不说方陆北打心底里就是个混蛋。
小孩急得要哭,他偏不伸手。
冷眼旁观,以看戏的姿态等着乔儿主动走过去,她恨这个人,恨得咬牙切齿,抓心挠肺。
毕竟那是她的小孩,她得过去帮忙。
走到了方陆北面前,乔儿没给他一眼,伸手将深深抱下来,他平安落地,抱着乔儿的腿说谢谢。
继而很傻很天真地回过头,对着方陆北说:“叔叔,这个就是我乔乔阿姨,谢谢你给我买汉堡吃,她会给你钱的。”
在乔儿眼里他不是叔叔,根本就像是个拐卖儿童的。
关键是深深还真的傻地跟他介绍。
黄昏落了,一半的月亮探出头来,地上是一片银光,方陆北半掩着睫,似笑非笑的,“嗯,不是妈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