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3)

太子似乎听出声响是从榻下发出,眼神往榻下看去,我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太子哥哥……”

他回首看我,我对他展示了下手腕上的玉镯,“太子哥哥刚刚可能听到是我手镯撞到榻板的声音,这是母妃给我的,好看吗?”

我怕太子发现榻下的林重檀,慌张之下没话找话说。那瞬间,太子的眼神变得有些莫测,斜睨着看我。

就在我以为我蹩脚的谎言被发现时,他蓦地一笑,手抚上我的手腕,“弟弟生得白,戴什么都好看。”

他在摸我手上的玉镯,但好几次手指都直接摸上我的皮肤。不适感在我心中升起,我有点想把手收回来,可是又怕没了东西吸引太子,他重新怀疑,下榻查看。

纠结之下,我只能转移话题道:“你还没说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父皇。”

太子还捉着我的手腕,“孤刚刚不是说了吗?弟弟需要讨好孤才行。”

也就太子这种人才会明晃晃把“讨好”二字说出口,我抿了下唇,犹豫要不要问他说的是什么讨好。他倒也不催促我,好整以暇坐于一旁。

片刻,我还是问出口,“你想要什么讨好?”

太子闻言笑出了声,“如要孤想,还是什么讨好?”

他说这话时,尾指指腹在我手腕内侧扫过,我一时没控制痒,低呼一声将手抽回来。

太子勾了下唇,“这么怕痒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心里飞快地盘算起他说的讨好到底指的是什么。太子为一国储君,要什么没有,我送礼恐怕都难以正中他心怀。

若说太子喜欢什么,我对他不怎么了解,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觉得他性子暴戾外,更是城府极深。他表面上看起来恣睢无忌,实际上每一步都是有利于自己。

我甚至怀疑他那次深夜让人围住华阳宫,以药膏的理由罚我,也是他一早谋算好的。

他需要一场禁足来让二皇子蠢蠢欲动。

“还没想好吗?”太子问我。

我抬起眼,摇摇头。

太子笑意收了些,“那就算了吧,父皇需要静养。”他说着起身要离开,我坐起身想拦住他,但本该抓的是手臂,因他起身太快,变成抓住他的手。

抓住手时,我愣了下就想松开,但我发现他停住下没动了。

其实林重檀在这里,我不应该表现得与太子过分亲密,可我现在更需要太子松口让我去见皇上。

如果今日私底下我没能让太子松口,恐怕日后更难。

“太子哥哥。”我只能放柔声音,“你能不能明示我?我真的想不到,你什么都不缺。”

太子低下头看我,因为垂眼,眼睫看上去更加浓密且长,眸如玉石缀于其中。

“谁说孤不缺东西,孤缺一只暖床的小狸奴。”他别有深意地说。

登时,我有些不安,但还是说:“太子哥哥想要猫?那我待会就让人选一只听话的猫送去东宫。”

太子又说:“孤想要的是不掉毛的小狸奴。”

我不由松开他的手,我想我没有误会他的意思。

太子扯唇轻轻一笑,“弟弟考虑好了再来找孤吧。”

他收袖准备离开。

“等等。”我咬了下牙才把后面的话说出,“暖床绝对不行。”

太子再度回头看向我,我觉得羞耻,忍不住低下头。我最讨厌人把我比作狸猫、狸奴,这会让我想到原来的事情,可我现在却不得不默认自己是太子说的狸奴。

“暖床不行。”太子重新在榻旁坐下,后半句话虽在我耳边响起,但声音不低,“看来暖怀是行的。”

我没有开口。

古来今往有的是兄弟抱在一起的事情,男人之间见面也有拥抱这等礼节。可太子抱住我后,竟又捏着我下巴,佻达地说:“小狸奴,叫声喵给孤听听。”

我登时气得脸颊通红,恨不得一掌掌掴在太子的脸上,但终是理智战胜冲动,我不能发作,我还要见皇上。

我深吸了两口气,忍着耻意极小声喵了一声。喵完,我根本就不敢看太子的脸,想把自己当缩头乌龟埋起来。

太子像是终于满意了,哈哈大笑起来,我袖下的手忍不住握着拳。

“乖,过两日等你腿上养好了些,孤带你去见父皇。”

太子说完这句话,终于松开我离开。我坐于榻上擦被他手指碰过的下巴时,林重檀从榻下出来。

若说来时,林重檀眸中似有怒意,现在他眼里的怒火耳目昭彰,我本还觉得耻辱,看到他这幅表情倒觉得好笑。

林重檀为何要表现得像个被自家妇人戴了绿帽的汉子?

真是失态。

我心里笑话他,面上却不敢显露,做出委屈受辱的样子。

林重檀声音寒冷如冰,“你为何一定要求他带你去见皇上?”

我顿了下,慢慢抬起眼,“因为我要护住我母妃和我自己,我现在虽然为皇子,可实际上一点实权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办?跟太子硬碰硬吗?”

林重檀扭开脸,以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巴和微颤的长睫。片刻他才转回来,“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今时前朝后宫形势并不会影响你,只要你什么都不做,乖乖当九皇子。”

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我要你死,我要替良吉报仇。

我放下擦下巴的手,“你这话说得轻巧,你自己方才也听到了,太子话里话外尽是对我的亵.玩不敬,丝毫没有将我当成弟弟。若他日他登基……”

“他不可能登基。”

林重檀的话让我怔住。

“什么?”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林重檀像是察觉自己失言,紧紧抿着唇,不再开口,而我像是捕捉到什么重要信息,“你为什么说他不可能登基?”

过了好一会,林重檀终于开口,“君王年壮,自然还没到太子继位的时候。”

林重檀这话明显是在敷衍我,他为什么要说太子不会登基,还有他刚刚说太子的时候,言语并没有一丝对太子的尊敬,甚至眼眸中有憎恶——

还有仇恨。

他为什么会恨太子?

太子明明是他的伯乐。

难道林重檀跟太子的关系根本就不像表面的和睦?

我想事想得太认真,连林重檀什么时候出去,又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直至一条沾了温水的帕子擦上我的脸。

我起初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看着帮我擦脸又擦手的林重檀。

林重檀面无表情地反复地擦拭我的皮肤,力气不小,擦得生疼,让我忍不住吸气叫疼,可林重檀倘若无闻,还抓着我的手腕在那里擦,我终于忍不住发脾气,“林重檀,你发什么疯?!”

林重檀手顿了下,看我的眼神莫名凶狠几分。眼神之恶,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我不由身体僵住。但林重檀的眼神很快又缓和下去,他平静地将帕子丢进水盆里,“小笛今日记得多沐浴几次,身上这件衣裳沾了药味,可以丢掉了。”

不用林重檀说,我这身衣裳也不会要了。

只是林重檀表现得那么在意太子对我做了什么,到底是他怕我与太子关系太好,到时候不利于他,还是他虽然让段心亭杀了我,但又有恶心的占有欲,认为我是他的所有物,不该让旁人随意碰触?

若是后者,他当初就不会对太子说让太子一起的话了吧。

也有一种可能,外表光鲜亮丽的林重檀内里腌臜不堪。原来我如他手中物,只要他想要,随时都可以取用把玩,如今我成为九皇子,他想见我一面都需要我同意,而太子一定程度成为当初的他,他不能接受这种改变,从而生出了对我的占有欲。

不管是哪种,都让人恶心。

这时,门外的宋楠对着殿内开口,“主子,时辰不早了。”

这话不仅我听到了,林重檀也听到了。他皱了下眉,继而把先前的药膏塞到我手里,转身离开,但没走几步,又停下来,“到了御前,只要说些孝道的话即可,旁的不需要多说。”

两日后,我在深夜被太子带进皇上寝殿。寝殿里药味极浓,皇上面色枯黄躺在龙床上,双眼紧阖,像是还在昏迷中。

因为我的原因,殿内的太医和宫人皆被清空。我慢慢走到龙榻旁,坐在床榻前的踏板上,抓着皇上的手先是哭了一顿。待哭得双眼有些疼,我才转头低声对太子说:“太子哥哥能不能先出去一会?我有些话想跟父皇说。”

“什么话还不能让孤听?”太子问我。

我眼里尚有泪水,“太子哥哥在这里,我不好意思说。”

太子沉默看我一会,还是转身离开。

我不确定这大殿里还有没有其他耳朵在偷听,加上我本来就是来演戏的,所以不敢露一点端倪,又抓着皇上的手哭了好一会,才说:“父皇,儿臣和母妃都好想你,母妃这段时间一直茶不思饭不想,哭得眼睛都肿了,儿臣也为父皇抄写了许多遍佛经,祈求上苍让父皇早日康复……”

说到这里,我应该说出我知晓二皇子有造反之心,但因盼着对方会迷途知返,所以没有禀明。

但开口之前,我想起了林重檀那天走前跟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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